人影一閃,一道淺紫的光。
那光原本還在殿上,突然便出現在殿中,一朵雲一道光一抹風一聲呼吸般輕盈,又或是神山之巔飄落的鴻羽,九霄之上浮沉的飛雲,到那淩空,渡越紅塵。
那光飛射而來,一散又凝,凝出長身玉立的淺紫身影,隻是手指虛虛一抬,便抬住了裴瑗的劍尖。
裴瑗努力往下劈,再劈不下去,想要抽回,也抽不回。
隨即長孫無極微笑著,溫和而又絕對不容抗拒的抽走了裴瑗的劍,道:「燕夫人,可止。」
他淡淡一句話,威嚴自生,雙目猩紅神情暴戾的裴瑗張了張嘴,最終沒敢說出話來,屏風後又是一片驚艷的抽氣聲,孟扶搖豎著眉,於滿腔對裴瑗的憤怒中聽見嘰嘰喳喳的「不行,我要昏倒了……」「啊……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天神之姿……」忍不住喃喃罵,「騷包!」
換得那人回首,宛然一笑,又是一聲低低傳音:「扶搖,你吃醋時最美。」
孟扶搖吸氣,閉嘴,退後三步,某人皮厚,罵也無用,反正罵就是不罵,不罵就是罵,她在心裏罵遍了,也就是了。
此時戰北恆已經過來,搶先道:「雅公主武器落地,燕夫人勝。」
「砰」一聲,孟扶搖小宇宙爆發了。
真是沒有最無恥,隻有更無恥。
她跨前一步,好奇的盯著戰北恆,笑道,「王爺,您們天煞國真是高風亮節,不懼苦累,令人感慕啊。」
戰北恆戒備的盯著她,道,「孟將軍此話何意?」
「您千裏迢迢傳書相請無極太子,來天煞主持真武大會金殿比試的仲裁,卻不忍太子辛勞,時時搶先處處代勞,此番苦心,實在令人感動淚奔……」她仰頭看長孫無極,純真的問,「太子,淚奔否?」
長孫無極抬起長睫,深深看她,眼神裏半笑不笑,也不看尷尬的戰北恆,半晌淡淡答,「孟將軍向來深知我心。」
我知你個毛咧,孟扶搖肚子裏大罵,麵上卻笑顏如花,謙虛,「偶爾,偶爾而已。」
戰北恆扯著個嘴角,笑也不是責也不是,尷尬的站在那裏,戰南成看不是個事,趕緊打圓場,「北恆,你冒失了,這仲裁之事,自然該太子主持。」
「無妨,」長孫無極悠然往回走,『恆王英明,諸國皆知,自然是沒錯的。」
裴瑗驚喜的抬頭,長孫無極又道:「燕夫人先前並沒有認輸,再次出手,雖背道義卻合公理,但先前燕夫人武器也曾為雅公主擊落,如此,兩人算平吧。」
裴瑗臉色白了白,今日真武魁首之爭,金殿之上,長孫無極看似寬和,一句輕描淡寫的「雖背道義」的論斷,卻必將傳遍天下,從此後她怕是再不能行走江湖了。
孟扶搖不甘心,還想把裴瑗踢出去,一轉眼看見裴瑗眼角森冷的盯著她,又見雅蘭珠牙癢癢的盯著裴瑗,一副想要生吞活剝了她的架勢,頓時恍然大悟——等到最後一輪混戰,雅蘭珠一定無心爭奪魁首,一定會盯著裴瑗死纏不休,裴瑗應付她也一定不會再有機會對地使壞,那麼,她等於無形中去掉兩個勁敵。
哎,這個心機比海深的傢夥,連相處得交情不錯的雅蘭珠也要算計,無恥哦。
下麵依舊是抽籤,孟扶搖對唐易中,雲痕對雅蘭珠,裴瑗對沈銘,韋山瑞對澹台宇,常濤對巴古。
孟扶搖鬆了口氣,她正在為難抽到雲痕或雅蘭珠怎麼辦?打敗他們?雅蘭珠也罷了,這孩子就是玩票性質,打敗她自己沒太多愧疚,頂多就是負了長孫無極安排的苦心,但是雲痕,正當男兒建功立業之時,自己何忍剝奪他這麼寶貴的機會?
雲痕對雅蘭珠,八成雅蘭珠敗,這孩子愛玩愛鬧,沒雲痕刻苦,更不及他成名多年作戰經驗豐富,否則剛才也不會被裴瑗背後偷龔了,孟扶搖歎了口氣,瞟一眼長孫無極——你玩花招?雅蘭珠還不是沒能進最後五強爭奪戰?
長孫無極悠悠笑著,對孟扶搖的挑釁視若不見,端了茶淺淺啜飲,時不時和戰南成笑談幾句。
孟扶搖憤怒,這世上就有這種人,不知道愧疚兩字咋寫!
她一掀衣袂,大踏步邁出去,這回她是第一場。
那位倒黴抽到她的唐易中,苦笑著抽出雙劍迎上前來,還沒開戰先鞠一躬,道,『璿璣唐易中,請戰孟將軍。」
他一個躬躬得慇勤,孟扶搖正要回禮,忽聽他低低道:「在下願意速速認輸,保存孟將軍實力,還請孟將軍手下留情。」
孟扶搖似笑非笑瞟著他——這傢夥滑頭,看出她怒火上行正想找人狠揍之,又知道自己實力無論如何也勝不了,提前賣好來了。
她一個躬彎下去,也低低答,「放心,我隻揍該揍的人。」
此該揍之人,殿上高坐者也。
兩人砰砰嚓嚓打起來——著實好看,雙劍舞如花,單刀曳似虹,也就是好看而已,不出一百招,唐易中一蹦三丈,將自己空門大開的撲了下來。
這種長空鷹搏兔的戰姿,向來隻有強者對弱者,並且實力迥異才可以用,唐易中對孟扶搖用這招,等於把自己送上門,於是孟扶搖隻好笑納。
她把唐易中一腳踢了出去。
唐易中誇張的在空中翻了三個觔鬥,才歪歪倒倒落地,落地後臉不紅氣不喘,「滿麵羞愧」的「棄劍認輸」,大聲道:「佩服!佩服!」
孟扶搖忍著笑,煞有介事的回禮:「承讓,承讓。」忍不住多看了這個相貌平平的傢夥一眼,真是個妙人,精明且豁達有趣,以後若去璿璣,倒是可以結交一下。
殿上戰南成鼓掌,笑道:「此戰極妙。」又問長孫無極,太子以為如何?」
五洲大陸皇族都擅武,自然看得出這場比試形同兒戲,長孫無極淡淡笑道:「甚妙,這位唐兄實力不弱,本可支持兩百招上,難得他為人淡泊。」
戰南成『哦」?了一聲,道,「太子真是誠厚,朕本以為太子要為孟將軍說上幾句。」
「陛下聖聰,在下豈敢蒙蔽。」長孫無極出神的注視著盞中碧色清茶,淺淺一笑。
「這位孟將軍,聽說很得太子鍾愛。」戰南成試探。
長孫無極靜了靜,才答,「此子英秀,實為人傑,為上位者皆當愛之。」
「哦……此次孟將軍若在真武奪魁,無極國打算如何獎賞他呢?」
「敝國十分遺憾郭將軍未進前十,」長孫無極顧左右而言他,「否則以郭將軍百戰軍功,忠事王朝,又是極得人心的積年老將,若能奪真武三甲,金吾大將軍之位,必在其指掌之間。」
換句話說,無極朝廷根本沒考慮過給沒啥子軍功沒啥子資歷的孟小將軍什麼□赫的職位。
戰南成目光閃了閃,他隱約聽說過,這位孟將軍雖得太子寵愛,但更像是個男寵,據說太子出入行止常帶著他,不避他人,而孟將軍的職位也很值得推敲,那般護城破軍大功,封的卻不是實職,不過是個尊榮的虛銜,和他的功勞不甚相符,那功勞聽起來也著實虛幻,單騎闖戎營?一人殺七將?城門被逼自刎?潛伏德王大軍?那麼忠烈豪壯的事跡,會是這個流裏流氣的小子幹得出來的?八成是長孫無極為了提撥他,編的吧?
今日金殿之上,看他和長孫無極神情,也很有些不對,聯想到男寵之說,戰南成目光一閃,覺得越看越像,長孫無極不是喜歡閑事的人,為何肯接受仲裁邀請?莫不是為他而來?瞧長孫無極神情,坦然中卻有幾分不豫,不像作假,他如果對孟扶搖故意撇清,戰南成倒不敢信,畢竟長孫無極七竅玲瓏心聲名在外,戰南成對他的話隻敢信三分,然而他那微妙神情,卻讓戰南成多想了幾道彎。
他又忍不住看孟扶搖,也是這樣,看似神情自然,卻對長孫無極很有些不滿的樣子,而且不似做作,難道這兩人之間真出了問題?孟扶搖當真如他聽說那樣,不滿男寵身份,遠來天煞,欲待另搏一分功業?
戰南成輕輕撫著膝蓋,在心底無聲歎息,天煞武將人才凋零,北奇莫名其妙死在長瀚山脈,古淩風如今也成了不言不動將死的廢人,最優秀的兩名將領雙雙摧折,偏偏戰北野又到現在都沒擒獲,這個弟弟的存在,像一抹陰影,濃重的壓在天煞皇族心頭,他隱約感到危機逼近,卻苦於沒有英才可用,要不是被逼如此,他怎麼會將主意打到別國將領身上?
他的手按在腿上,感覺到某處依日存在的隱隱疼痛,忍不住陰冷的看了戰北恆一眼——西華宮那一夜,那藏了針的馬鞍讓他苦頭吃了不小,到現在還在每日治療,他怕自己真的因此廢了,堂堂天煞皇帝,卻遭遇如此命運,他每一想起都怒火上升,忍不住渾身顫抖。
那夜那個黑衣少年,若讓我抓住了你是誰,一定零割碎剮了你!
殿上對談旁敲側擊各轉心思,殿下爭鬥依日如火如荼,裴瑗已經勝了沈銘,接下來是雲痕對雅蘭珠。
雅蘭珠甩著十幾個辮子笑嘻嘻的跳到場中,對雲痕勾勾手指:「好好打,別指望姐姐讓你。」
雲痕笑一笑,起身時看了孟扶搖一眼,他眼神裏有一些很奇怪的東西,看得孟扶搖心中一跳,卻又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然而等到兩人動手,孟扶搖漸漸開始明白了那眼神的含義。
彩光一樣滿場飛竄的雅蘭珠,有著極妙的輕功和招數,內力卻不及雲痕,而且她這幾日也熟悉了雲痕,自然不會用上她那個藏了蠱的盅,那麼,對上輕功和劍法本就不弱於她,內力還比她強些的雲痕,自然絕無勝理。
然而場中卻不是那麼回事。
那隻七彩的蝶,盤繞飛舞,化出流麗的軌跡,一圈一圈的纏繞住雲痕,雲痕的劍氣,明明可以瞬間破開那些彩霧,卻顯得暗淡了些,在霧中左衝右突,那青白的劍光掃及的範圍,卻越來越小,從外圈看去,就見彩虹般的色彩漸漸包圍了那一片閃亮的青白色,將之一點點逼在了中心。
怎麼會這樣?雲痕第三輪是受了傷,但好在不是嚴重內傷,經過宗越調養,已經好了大半,怎麼突然弱到這個地步?
這場他的精神氣和上場天差地遠,那些勇氣和堅持呢?他遠來天煞,不也是為了爭奪真武三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