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盯著他,發覺戰王爺和長孫太子其實是一樣的人——你無論說什麼,他都有辦法解決掉你,和他們無論是鬥嘴還是鬥智還是鬥武都是十分不智的,最應該做的事,就是當他們不存在。

於是她就當他不存在了,孟扶搖睡下去,背對他,把所有被子全部裹在自己身上。

戰北野也沒動她,四仰八叉的躺著,感歎道,「還是睡在你身邊好啊……安心,這許多年,我幾乎都沒能好好睡個覺過。」

孟扶搖扒著牆壁,堅決阻止自己因為好奇轉身詢問。

「小時候在宮裏,我天天睡在我娘的宮門口,她有時半夜會驚起來,赤腳就奔出去,那時候不能驚醒她,會要了她的命,我便自己守著睡在門檻上,她夢裏走路抬腳抬得低,每次都會踩到我,然後絆倒下來正好跌在我身上,那樣我就可以醒過來把她抱回去,她也不會受傷。」

孟扶搖瞪著油燈照過來的戰北野的身影,那個堅實高大的影子不知何時化為小小的孩童身影,睡在冰冷而空曠的宮殿內,門檻咯著他的腰,他不敢睡沉,等著母親每晚夢遊的踩踏。

這是怎樣的一種無言的淒涼?

孟扶搖鼻子有點發酸,她想起姚迅說過,戰北野身世特殊,母親是前朝皇後,當朝瘋妃,戰北野多年被兄長排擠,一點一點才掙紮出今日,他的黑風騎名動天下,卻始終隻能有三千人,那是王爺護衛的標準,是他的大哥所允許的最大限度,孟扶搖相信,隻要條件允許,戰北野那位皇帝大哥,更希望的是宰了自己這個極具威脅力的弟弟。

經歷了那樣黑暗的皇族生活,在那樣的排擠的夾繼裏生存至今,戰北野居然還能擁有這般明朗豪烈的性子,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後來我有了封地……居然是見鬼的葛雅沙漠,那地方當時不僅窮,還一分三塊,沙漠風盜一塊,摩羅一塊,然後最小的一塊是我的,我大哥可真大方……受封那天我問他,葛雅沙漠是不是都是我的?他說是,哈哈,說是就好辦了!我狠狠的揍那群盜賊,宰掉摩羅的遊騎兵,統統脫光了埋在沙堆裏,製成人幹後放風箏……後來他們就乖了,葛雅全部是我的了……可是那些年,我也沒有好好睡過。」

孟扶搖鼻子又酸了……我靠,今晚這傢夥在幹嘛?訴苦大會嗎?

他想要讓那個用酷厲手段擴充自己的力量卻夜夜不能好睡的青年的淒涼,來軟化她孟城主邦邦硬的心嗎?

她孟城主決不動客……孟扶搖豎著耳朵,戒備森嚴的等待戰北野下一波「苦情攻擊」,身後卻沒了聲音,隻有低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孟扶搖忍不住好奇的轉頭,一點淡淡的月光從半掩的窗縫透進來,灑在身後戰北野臉上,俊朗剛硬男子的臉部輪廓因此被勾勒得寧謐柔和,肌膚微微的霜白,越發顯得眉和睫毛黑得奪人眼目,有種對比鮮明的驚心的美,他微垂眼睫,呼吸平靜,眉宇間有種深眠的放鬆和欣喜。

戰北野睡熟了。

孟扶搖半側著身看著他,看著他難得的孩童似的睡顏,月光同樣照上她的臉,她病容未去的臉上,有溫柔和憐惜的神情。

算了……不踢他下床了。

孟扶搖打了個嗬欠,懶懶的翻個身,背對著戰北野,眼皮沉重的耷下來。

她也睡著了。

「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又高又脆的女子高音突兀的傳入孟扶搖耳中,她咕噥著揉了揉眼睛,掀了掀身上特別重的被子,翻個身繼續睡,嘟囔,「胡桑,你他媽的敢再說一句,老娘立刻宰了你……」

「我殺了你們,我殺了你們——」隱約有人在尖叫,似乎還在又踢又打的掙紮,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清晨的涼風一陣陣撲進來,舒爽而催人清醒。

孟扶搖打個嗬欠,懶懶的伸了個世紀最長的懶腰,胡亂揉了揉睡糊的眼睛,正在考慮用哪種酷刑來整治這個擾人清夢的惡客,忽聽得有人清清涼涼道,「孟姑娘既然能一夜大戰,大抵這身子是好了,看來我來是多餘了。」

聽見這聲音,孟扶搖僵住,小心翼翼睜開一隻眼一看……果然,毒舌男回來了。

白衣潔淨的宗越立在窗前,深紅九重葛的背景下像一抔晶瑩的高山深雪,手裏卻拎著一團花花綠綠的……雅蘭珠。

孟扶搖張口結舌的看著那兩人,心說這是咋回事,這兩人怎麼會湊一起去,又怎麼這麼湊巧一起出現?

這一看她睡得遲鈍的腦袋又覺得哪裏不對勁,研究了半天發現雅蘭珠和宗越的眼光不對勁,前者憤怒如一隻野貓,後者冰涼,還帶點譏誚。

譏誚?

孟扶搖後知後覺的順著兩人眼光看回來,看到自己床上,然後……

「啊!」

「辣塊媽媽個戰北野,你他媽的睡覺就睡覺,幹嘛還脫衣服!」孟扶搖怒火蹭蹭上冒,抓起被子就對著戰北野劈頭蓋臉的砸,「你個暴露狂!」

軟緞麵被子閃著光,落在戰北野身上——該王爺渾身上下隻穿了件犢鼻褲,裸著肌肉分明肌膚潤澤呈漂亮的倒三角狀的上身,兩條長腿毫不客氣的架在孟扶搖身上——剛才孟扶搖覺得被子特別重,蓋因那是某王爺的腿也。

換句話說,就在剛才,一幕「春光」落入了戰北野的女性追逐者和孟扶搖的男性朋友眼中——孟扶搖和戰北野同臥一床,衣衫不整,大麵積裸露。

啊啊啊啊英名不保啊,啊啊啊啊做人就是不能心軟啊,孟扶搖悲憤得催心肝,操起被褥在那兩人異樣的目光中大力的砸。

孟扶搖的被子砸下來,酣然高臥的戰北野才懶懶的睜開眼,他剛睡醒的眼眸晶亮如琉璃,漂亮得驚人,斜著眼睛對那兩人瞟了瞟,一把抓住瘋狂砸人的孟扶搖,戰北野毫不意外的打招呼,「兩位,來得真早。」

「戰戰戰戰……」雅蘭珠張牙舞爪的尖叫,「你你你你——」

「我在睡覺,就這樣。」戰北野接得很快,「小公主,你失禮了,一大早闖入人家睡房,好像不是你尊貴的身份所應該做的。」

他又掃宗越一眼,宗越漠然道,「作為大夫,我心急治病,趕往自己病人的房間是正常的,而王爺你——好像這不是你的睡房吧?」

孟扶搖插嘴,「對,我不知道他怎麼來的,更不知道他怎麼脫衣服的——」

「在下沒問你。」宗越不看孟扶搖,「你反正『睡覺都睡覺了』,問你也是多餘。」

孟扶搖鬱悶的閉了嘴,摸了摸鼻子,想著今天怎麼這麼倒黴,為什麼這些八字不合的人一來就是一大堆,還有,宗越做啥那麼生氣啊,雖然他看起來好像很累很辛苦的樣子,可他很累很辛苦跟咱有什麼關係,也不能衝著俺發火啊。

戰北野還是在笑,笑得牙白森森的,「這裏現在不是我的睡房,但很快就是了,而且,」他「溫和」的看著宗越,「很快,孟扶搖睡過的所有房間,都會成為我的睡房。」

「啊啊啊啊你們這對姦夫淫如……」雅蘭珠這輩子隻會罵這一句,這是她腦子中能掏出來的最厲害的一句。

「世人相傳,天煞烈王文武雙全,在下看來還漏了一句。」宗越不緊不慢的走過來,毫不客氣的拉過孟扶搖的手把脈。

戰北野抿緊唇,不問,孟扶搖好奇的看著這兩個一見麵就殺氣騰騰的男人,很合作的問,「還有句什麼?」

她話一出口戰北野的眼光就惡狠狠殺過來,與此同時宗越很滿意的答,「哦,一廂情願。」

孟扶搖哈的一聲笑出來,戰北野黑著臉,冷冷道,「宗先生來得真是及時,就是不知道假如扶搖自刎了,醫術通神的宗先生,能不能把脖子給接上?」

「戰王爺來得也及時得很。」宗越閑閑答,「就是不知道無極國的萊蕪山的風景是不是特別的好?以至於王爺在山中流連半個月之久?」

戰北野不說話了,狠狠瞪著宗越,宗越平靜的給孟扶搖把脈,看也不看他一眼。

第三回合,依舊平手。

好不容易一群人才坐下來說話,花野貓雅蘭珠罵累了,宗越看完診了,戰北野穿好衣服了,吵架罵架唇槍舌劍都告一段落,孟扶搖命人把人都給拉出去,一人一杯冷茶,消氣。

雖然她不知道他們氣什麼——她還覺得自己倒黴呢。

冷茶喝完,事情也搞個清楚,雅蘭珠是追著戰北野來的,反正她的人生目標就是追逐戰北野,並且她一進姚城就聽說了孟扶搖詐降闖營城門喋血的壯烈事跡,膜拜之心大起,一大早就興沖沖的來拜訪孟扶搖,姚迅看見她就發毛,哪裏敢攔她,結果雅蘭珠便撞見了「姦夫淫婦」。這孩子現在就坐在座位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死瞪著孟扶搖,看得孟扶搖渾身不適,一趟趟跑廁所。

至於宗越,他說得很輕描淡寫,他去穹蒼的長青神山採藥了,回來半路上接到姚城的消息,緊趕慢趕趕回來的。

孟扶搖盯著他,忽然道,「宗越,你不是給德王治病的嗎?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我知道你要我在藥中投毒,要一個醫生投毒你真是說得出。」宗越垂下眼喝茶,孟扶搖訕訕的笑,宗越卻又道,「其實你不說我原本也打算這麼幹,可惜,做不成。」

「怎麼?」

「德王根本沒有病。」宗越一語石破天驚,「什麼走火入魔,下身經脈不暢都是他欺瞞世人的謊言,從頭到尾,我所治病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德王。」

「啊?」

「這人本來就是個謊話簍子。」戰北野忽然冷笑道,「比如他那個王妃,明明是被長孫無極逼瘋的,他竟然一把攬到自己身上,對外說是自己責罵王妃,把她罵瘋的——遇上這種『不計榮辱的皇室宗親』,『忠心耿耿不惜替太子背黑鍋的忠臣』,忠義無雙盛名在外,想為難他都師出無名,長孫無極運氣還真好。」

孟扶搖怔了怔,想起那一係列事件的起源——德王瘋妃,原來她是長孫無極逼瘋的,那麼,傳說中鴉蝶情深的德王有異心也是正常了,難為他苦心隱忍了那麼多年,直到今日才開始動作。

「既然你沒機會下毒,那就我自己來吧。」孟扶搖細白的牙齒咬著下唇,冷笑道,「害人者人恆害之,等著吧。」

「不成。」戰北野立即反對,「有我在,怎麼會再讓你涉險!我來!」

「你來,你來個屁啊。」孟扶搖一看他就不順眼,「你以為你是無極烈王?還是準備帶著你的黑風騎去砍德王?你不怕引起國際糾紛,我還怕我成貽害百姓的罪人哪。」

她趴在桌子上興致勃勃的討論著計劃,那兩男人一邊用目光互殺一邊給她提建議,正說著,孟扶搖忽聽見窗欞微響,走過去一看,長孫無極留下的那最後一個暗衛,正臉色煞白的站在窗下。

「孟姑娘,」他滿頭大汗,來不及寒暄便疾聲道,「主子離開東線海岸,丟下戰事,往回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