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心我心

朦朧的視野在搖晃,所有的景物都如浸在水波之中,疊加幻化,層層搖曳,那些歪斜的景物裏,有衣裳半解的男子,握著滴血的手掌,獰笑著上前來。

那笑容如鬼魅如妖物,淫邪而陰沉,那臉是歪的,眼是橫的,大張著的嘴是黑洞洞的,看得見所有白牙,利齒般的閃著光。

身後有女子嚶嚶低泣之聲,聽來令人心煩,孟扶搖掙紮著伸手,拔出後頸上那一枚針,霍然向後一插。

低泣立止,對麵的男子卻露出驚異之色,駭然道,「你還能動?」再不遲疑大步上來,先將孟扶搖身後的巧靈解下扔在一邊,隨即一把抓住孟扶搖,打橫抱起,一腳對牆上一踢,立時牆壁轟隆隆移開,現出一間暗室,郭平戎抱著孟扶搖鑽了進去。

孟扶搖的神智微微飄蕩,卻奇異的沒有暈去,隱約間嗅見似有若無的藥香,香氣清銳淩厲,利劍般的穿透混沌的大腦,那些星火般散飛向四周的意識,立即又飛旋著聚攏來,一點點聚沙成塔般,凝固堆積,漸漸拚湊出完整的藍圖。

耳邊突然聽見衣料撕裂的聲響,隨即便覺胸前一涼,一雙滾熱的手帶著血腥氣息靠了過來,觸上肌膚,齊齊一顫。

郭平戎並不知道孟扶搖此刻的變化,他充血的眼正死死盯著眼前的春光,孟扶搖臉上的易容已經被擦去,現出那夜驚鴻一瞥的容顏,長睫微微顫動,而唇色飽滿如榴花,郭平戎的目光慢慢下滑……少女的衣襟被撕裂,肌膚的雪色比窗外積雪還要亮上幾分,卻又多了種冰肌玉骨的瑩潤和光澤,用目光也可以感覺到那種屬於處子的溫軟和芳香,被沾血的手那般一揉,鮮紅映上潔白,有種觸目驚心的脆弱的艷,宛如落紅輕輕離了枝頭,不勝可憐的做出任君蹂躪的怯怯邀請。

這種沉默的邀請,最能激發男子的獸性和狂欲,郭平戎低吼一聲,一揮掌滅了室內的燭火,喘息著伏下身去。

室內驟然光線沉黯,越發顯出空間狹小逼仄,外間不知道是誰點起一盞燈,顏色卻是不多見的淡紫色,一點幽幽的紫光,自牆壁後隙間漏了進來。

孟扶搖突然震了震。

幽閉的空間……自縫隙透露而出的紫光……這幕場景如此陌生而又如此熟悉,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日日這般見過……

「啊!」

腦海中宛如被重劍狠狠一劈,劇烈的疼痛瞬間貫穿了全部的意識,搖曳的視野重重一震,天搖地晃中一些深藏於記憶深處不願開啟的久遠往事突然錄落了一角,一些場景飛旋出現……狹小的動彈不得的空間……一盞遠處高懸的紫色宮燈……中年大叔的涎笑的臉……伸向自己身體的青筋畢露的手……

噩夢般的舊事重演,喚醒了被封印潛藏的記憶,最後一絲渙散的神智被剎那聚攏,一點久伏的悲憤的星火被剎那激發,體內灼熱如火而又寒冷如冰,全身真氣驟然自丹田爆湧,洩洪沖堤般橫衝直撞,直欲裂胸而出!

孟扶搖突然直直跳了起來,一仰頭,一口鮮血櫻雨般噴出,再潑喇喇落下來,落了郭平戎一頭一身。

郭平戎駭然爬起,拎著褲子急速後退,他驚駭的看著孟扶搖,怎麼也想不明白中了自己「鎖魂針」的孟扶搖,是怎麼脫離鉗製恢復正常的?

孟扶搖一躍而起,血雨噴出,灼艷的紅裏她的憤怒也如烈火般熊熊燃起,她低頭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前胸,霍然回首,盯住了郭平戎。

她目光森冷而灼熱,像是火焰中燃燒的曼殊沙花,散發著屬於黃泉彼岸的殺氣和死氣,她盯住郭平戎的神情,就像用目光的鐵鏈,剎那間已經捆住了郭平戎的靈魂,然後將他綁上地獄之火,瞬間焚化成灰!

郭平戎被這目光一盯,竟然後背霍然出了身汗,下意識的手一伸拔劍而出,連退三步。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退,明明這少女武功未必能對他造成威脅,然而這一刻她的眼神太過可怕,他有生以來竟然從未見過這般利劍般鋒銳,似乎一個目光便可殺人的眼神!

哦不,其實還見過一次,很多年前,還是少年的太子殿下在聽聞那個消息之後,也曾露出過和這一模一樣的眼神,令在場的他當時就軟了腿……

事隔多年,在另一個人眼底,他竟然再次看見了這種帶著無限黑暗殺氣的目光!

郭平戎橫劍一掣,名動天下的「星輝劍法」起手式剛剛擺出,便見對麵,黑髮披散的孟扶搖怒虎般撲了過來。

她撲過來時全身的真氣都在鼓蕩,帶動得室內桌椅翻倒,帳幕飛揚,啪的一聲桌上粘在瓷碟裏的蠟燭被齊齊折斷,黑暗中垂簾「呼」地一捲,孟扶搖已如一朵黑雲般飛至,順手抓起一個錦墩,狠狠對郭平戎當頭砸下!

郭平戎的瞳孔頓時縮成針尖大小——這女子何時功力大漲如此?這一擊竟有拔天裂地之威!

隻是,自己作為十強者的弟子,怎麼能臨陣退縮,又怎麼會畏慎一個女子含怒一擊?

郭平戎長劍怒卷,捲出一片驚濤巨浪,一波波豎起一人高的水晶牆橫矗在自己麵前,卻又有輕微「哧」的一聲,自水晶牆中分水而出,化為一線銳芒,直擊孟扶搖空門大開的前心。

漫天星芒,一線流光,快得有如彗星橫掃天際,目光所見處盡是星芒光輝。

星光籠罩孟扶搖,孟扶搖隻是一聲大喝。

「破!」

手腕一振,一道碧光湧起,荊那間孟扶搖手臂宛如碧玉鑄成,那碧色越來越亮,雄渾凝固,如一柄堅不可摧的碧玉杵。

「破九霄」第五層,「光明」!

平日裏孟扶搖不能使出的真力,今日一番強烈刺激下,終於被她不顧一切的會力使出,這一條手臂頓時無堅不摧,生生一劃便劃裂郭平戎精鋼似的罡氣光幕,直直抓向他的咽喉。

郭平戎低喝一聲,劍勢一橫擋住孟扶搖,猱身而上,剎那間劍勢一改,綿綿密密抽絲織繭般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劍影,將孟扶搖密密裹起。

兩人瞬間纏戰在一起,黑暗的室內沒有劍風沒有喝斥沒有桌椅翻倒聲沒有物件碎裂時,甚至連最初的低喝聲也不聞,隻能隱約看見兩條人影翻騰起伏,聽見因為身形移動過於快速而帶動空氣的咻咻聲響,以及聞見揮灑於空氣中的汗水和鮮血的氣息。

這是一場無聲的慘烈的搏鬥,那條纖細的身影一次次被逼出再一次次翻身而起再度撲上,被突然驚破的混亂噩夢舊事逼迫纏繞的孟扶搖,腦海中幾近一片空白,唯一僅存的思緒便是:殺了他!殺掉這些讓我害怕的記憶!

第三十招……第一百招……第三百招!

郭平戎額上浸出汗水,反光得油亮亮一片。

這女子瘋了!

他從未見過有人這般打法,從未見過有人可以這般不顧一切的去作戰!

交戰至今,孟扶搖在他身上留下了七處破裂帶血的傷痕,他在孟扶搖身上則留下更多的劍傷,足足有十二處!

他自幼打熬的好筋骨,年歲也大孟扶搖許多,孟扶搖給他的傷,暫時還不能鉗製他的行動,但是他的劍,哪怕隻是輕輕擦過,孟扶搖也會爆出一片血光!

正因為如此,郭平戎才越戰越心驚,他熟知人體疼痛的界限忍受力,他的下手都在最疼痛的關節部位,正常人在這樣惡毒的劍傷下,早已喪失戰鬥力,可這個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清瘦的少女,竟有這般強大的爆發力和忍耐力!

郭平戎更心驚的是,對方越打越起勁,自己卻越打越衰弱,不是心理上的氣勢衰退,而是實力的倒退,他此刻心裏才明白,那張脫褲圖何止是要激怒他出拳毀畫傷了手?更陰險的目的是為了走竄他的真氣。

他練的武功是至剛一路,任何極陽或極陰的武功都更易走火入魔,他被一再激怒,又心生邪念,真氣不知不覺間便走了岔路,一番快打快攻下來,情況越發不妙。

這個女子好生厲害,居然僅從接他一箭的手法,便判斷出自己的內功!居然算準他的性格和每一步舉動,有備而來,步步算計!

郭平戎氣勢漸退,目光震驚,孟扶搖卻在冷笑。

這點傷痛算什麼?

如果一個人自五歲開始起便得接受無窮無盡的挨打訓練,沒日沒夜在山穀的具有腐蝕性的泥漿水中摸爬滾打,和山穀中各種猛獸生死搏擊,為練「破九霄」的純淨真氣曾經將自己埋在地坑裏閉關數月,餓極了連蚯蚓都吃,這點苦還算個屁?

大無上心法,隻有在和高手搏擊的生死之境才最容易突破!

一流高手算什麼?

隻要被人察覺了武功脈絡,對症下藥,一樣可以被比你弱的人攻其不足,狠狠打倒!

如今便拿我的血和你的劍,來造就我的再一層進境!

第五百招!

滿身浴血的孟扶搖突然搶身直進,橫臂一揮,用自己的手臂攔下了郭平戎暴起的一劍!

長劍刺入肘部,自肘底穿出,劍鋒穿過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發冷的格格之聲。

郭平戎不可避免的被這以血肉之軀禦劍的冷血應招驚得怔了一怔。

隻這一怔,孟扶搖便不會再給他拔劍的機會,她突然橫步一跨,穿劍而過的手臂一扭,穿骨而出的長劍立即被生生拗彎一百八十度,「卡嚓」一聲戛然斷裂!

斷劍飛起,劍身上鮮血四濺,孟扶搖一躍而起身如飛鳳,一仰頭一聲厲嘯衝口而出,那嘯聲清亮如鳳鳴,穿雲裂電,上達蒼穹,嘯聲裏碧光大亮,孟扶搖半空中抬腿一踢,將斷劍直直踢向郭平戎下身!

帶血的劍光來勢如飛電,剎那便閃入郭平戎無限放大的驚惶的雙眼,郭平戎警覺到孟扶搖的意圖,隍然怪叫一聲,火箭般急忙竄起。

可是卻已遲了一步。

斷劍擦著郭平戎下身而過,半空中郭平戎用盡全部武功死命一扭,一聲輕微的哧響,一點血光細線般躥了出來,帶著一嘟嚕東西飛出郭平戎身體。

「啊!」

郭平戎從半空中栽下來,死魚般的在地上蹦了蹦,他顫顫伸出摀住褲襠的手,掌心裏全是鮮血。

孟扶搖卻低低罵了一句,「媽的。怎麼隻害了一個蛋!」

她揮劍欲待再補一刀,剛走上一步便覺得腦中一昏,腳步一個踉蹌,知道自己失血過多,想要再一鼓作氣的殺人,已是不能了。

她搖搖晃晃過去,舉著劍,準備慢悠悠的給郭平戎補一刻,如果郭平戎掙紮,再打一場就是了。

遠處卻突然傳來悠長的傳報聲。

「太子駕到!」

那傳報聲明明還很遠,卻有步聲快捷而來,腳步聲一聽就是高手的,輕捷得幾乎沒有聲音,一剎那便到了不遠處。

孟扶搖搖搖晃晃回首,她此刻全身又是血又是汗,早已脫力近乎半昏迷狀態,所中的那枚針上附著的藥物,也有點脫離她的準備和控製,竟然有些影響她的神智,她隻隱約聽見最後兩個字,並從逼近的腳步聲裏感覺到自己不能抵抗的高手正在接近,甚至還有更多人圍攏了來。

恨恨的跺了跺腳,孟扶搖吸一口氣,一竄而起,一腳踢開密室門,自後窗撲出。

幾乎就在她身影剛剛消失在窗外的同時,密室門再次被人打開,一線天光從門外湧進,天亮了。

和天光一起湧進的還有兩列錦衣侍衛,和尋常的王府護衛不同,這些侍衛神情冷峻,目光隼利,往那一站便有渾然氣勢外放,一看便知個個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