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山中急雨下了好一陣,到了未時末才漸漸轉小,密密的雨線飄飄灑灑,山中深淺黛色參差交錯,霧蒙蒙的,卻好讓人看清了一顆心。
明淨落湯雞似的站蹲在廚房裏喝薑湯,幾個師弟笑他:“誰讓你一下竄出去的?”明淨哼一聲,噘著嘴去看屋外的老方丈。
老方丈站在細密雨簾後,遙望青山綽約,悠然一歎:“禪機已到。”
一時梵唄隱隱,滿山壁刻經風雨侵襲,滌然一淨,這等寶相慈悲,不知度化了哪個迷途人的癡心?
春去秋來,山中林葉一度枯榮。
拂曉時分,元君玉醒了,懶洋洋地支起身,晨光熹微裏看見寧瑞臣坐在窗前,不知道寫什麽。他穿鞋去看,寧瑞臣麵前鋪一張紙,正給誰寫信。
“昨兒收著大哥的來信了,說叫我們去揚州住一陣。”寧瑞臣寫著回信,時不時咬兩下筆頭。
“想去?”元君玉低頭,不經意瞥見寧瑞臣頸側的紅痕。
寧瑞臣停下筆想了想:“嫂子本家規矩冗雜,去了反倒拘束。”
元君玉像是想到什麽不好的回憶,讚同道:“這倒是。”
好半天,寧瑞臣才慢騰騰道:“南京……其實我待膩了。”
“那我們到外麵走走?”元君玉想起他的貪玩,又問:“我們去湖廣,南下去南洋,船我有,雇一些船員就好。”
寧瑞臣有些雀躍,一想,還是顧慮了:“會不會太遠?”
“要是累了,隨時回去也使得。”
寧瑞臣這才點點頭,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你老盯我脖子看幹什麽?”
“在想你的那把鎖,”元君玉毫不慌亂,“崔竹把你的鎖給我了,還帶不帶?”
寧瑞臣果然被糊弄過去:“不要了。”
“也對,他拿過的東西。”元君玉淡淡的,指尖劃過他的後頸。
寧瑞臣瞥他一眼:“不要鎖了。”
“為什麽?”
不知怎麽,寧瑞臣忽然臊紅了臉,催促他:“早上一點東西沒吃,快去燒水煮麵。”元君玉無奈地笑,起身去舀水。正出門時,忽然聽見身後的聲音嘀嘀咕咕的,在他耳邊一閃而過,雖微弱,卻還是被他聽見了。
“恐怕,你才是鎖……”
年複一年,轉眼三載過去,山間古寺竹屋仍在,隻是早已無人居住。偶有僧人來訪,幫著清理塵灰,等待屋主回來。
南京城熱鬧非凡,天邊飛著斑斕的紙鳶,彩衣的孩童嘻嘻哈哈奔在河邊,石台下的階梯邊,幾個婦人捶洗著衣裳。空氣中濕迷迷,浮動著花香,一行人匆匆跑過,也沒有驚擾到這片美景。
“快快,二爺的信來了!”
幾個家丁連忙推開門,寧玉銓一見信使到,連忙站起身,急問:“人呢?說了午時到家,這會兒了還不見!”
信使跑得口幹舌燥,一麵以手打扇,一麵氣喘籲籲道:“早上二爺回說,他們在秦淮河上乘船,先看一看南京城,晚上再回!”
寧玉銓這才稍稍放心,嘴上仍是有氣:“兩個崽子……胡鬧!”
容瑛華抱了剛咿呀學語的小女兒,聞言隻笑:“總之是回了,讓他們在外麵多逛一逛,又沒什麽的。正好,你差人出去再添些物什。再有,等一會兒讓孩子們見叔叔了,有什麽訓斥,別當著孩子的麵說。”
寧玉銓氣呼呼地撇嘴:“這我知道。”
秦淮河上船隻往來,搖搖曳曳,一艘小船自南劃來,過了水西門,往城北去。
寧瑞臣中午歇了半個時辰,這時才醒了,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格灑在地上,有人過來喂了他一碗水喝。
“快到家了。”
“再看看,”寧瑞臣懶迷迷地偎在元君玉懷裏,“好久沒回南京了,明兒收拾了山上那間屋子,再住回去。”
元君玉有心笑他:“這回,不再鬧著要出家了吧?”
“呸,三年了,總拿這事說我。”寧瑞臣穿鞋起來,推窗向兩岸打量。
金陵風光好,桃紅綠柳,鼓吹聲錯,大半春光在醉中。
笑鬧時清風過翠屏,寧瑞臣走出船艙,憑舷而望,舉目青瓦白牆,水霧淼淼,遠遠見一片青山綠影,近處燕飛柳簾,桃花蘸水且開且落。
身後船艙裏響動一陣,寧瑞臣回頭,輕輕攥住元君玉的手。
夾岸春光好景,人居炊煙嫋嫋正上,船行過歌台酒榭,琵琶聲濺如珠玉,歌女殷殷地唱:“珍重青皇須駐輦,酒旗招遍賞花人……”
無事好個春,一片芳菲留駐處,風恬日暖,煙雨江南。
作者有話說:
完結了,謝謝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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