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年三十的傻麅子(2 / 3)

但眼前被困得豈之是隻兔子,而是一隻矯健俊美的傻麅子呀,最少也得有八十斤的重量,剔骨剝皮也有五十斤淨肉,而且都是瘦肉,比羊肉還鮮美,大人孩子百吃不厭呀。還有這張皮子,季節最佳,全都是絨毛,厚實又柔軟,既保暖又隔潮,最少也能換兩袋麵錢。況且今天是大年三十呀。在這個特殊又吉祥的日子裏,上帝賜給我這麼一大筆財呀。我激動萬分欣喜如狂,來不及多想,用最快的速度,匆匆忙忙就急衝了上去,嘴上大喊著:“哪兒跑,看你還往哪兒再跑。大過年的,送到上門來啦給老子。”手舞足蹈,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當時我高興得都快要暈了。我清楚地看到,出於本能,它再次欲逃跑,但剛一邁步就栽倒在冰上,可迅速又爬起來,竭盡力量又再次奔逃,鼻孔噴著呼哧呼哧的氣流,毫無疑問,等待它的當然還是失敗,卻失敗得更慘。掙紮了半天才勉強爬起來,劇烈地顫抖著再也不敢動了。我幸災樂禍,蔑視地看著它再次又喊道:“跑啊,跑啊,有本事再跑啊,你個傻麅子,咋著不跑了呢。”喊著嚷著,我居高臨下,泰山壓頂般猛撲了上去。若生擒活拿,逮隻活的,家人會更高興。可是我失算了,盡管它被困但不失敏捷,力氣之大也出乎我的意料。就在我撲上去的那一瞬間,它屁股一擰,呼的一聲腦袋也狠狠地猛掄了過來,擊在我腰上生疼生疼,腳下又發滑,趔趔趄趄,我噗哧一聲就栽在了冰上。麅子的腦袋鐵錘子一樣,如兔子的後腿,也是它平時自衛的武器。我捂著腰部吸著涼氣,慢慢地,很長時間才爬了起來。我惱羞成怒,牙齒咬得嘎巴嘎巴山響,恨不得把它撕碎成肉餅。

可是再看這隻傻麅子呢,它腦袋略歪,目光斜視,後背上的絨毛輕輕地聳動著,蔑視的目光仿佛在說道:趁火打劫呀,太缺德了吧。哼,小樣吧,沒讓你斷胳膊斷腿,就算便宜你啦。不服氣啊,不服氣你再來。這是在挑釁,向對手挑釁,向人類挑釁。弱者不弱,向強者在挑釁。作為曾經的炮手,我被它不屑的目光徹底地激怒了,已有的殺性又暴露了出來,再有是腰部隱隱的疼痛,同時也激起我的憤怒與狂妄。毫不加思索,我猛地拔出長長的匕首,也是用過多少年的獵刀,咬牙切齒惡恨恨地罵道:“雜種,你真是活夠啦。”一邊吼叫一邊把獵刀狠狠向它刺去。可是我的刀子並沒有刺下,而是拐了個急彎就懸停在那兒。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啊,滿身汙血是多麼晦氣。再說了,我在獵場上滾爬了多年,獵人有獵人自己的規矩。按照規矩,對弱者是不能動刀子的,我看清楚了,況且它還是雌性啊。動了刀子又是一隻雌性,別人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以後在林區我還怎麼混呀,妻子和兒子又會怎麼想呢,很可能一生都是個汙點。

作為獵人,以強淩弱是最大的忌諱。我收起來刀子又摸了一根棒子,打算用棒子結束它的性命。不顯山不露水,既出了惡氣,眾人麵前也算出個交待。碎雪飛舞,西北風呼嘯。在這個諸神下界的特殊日子裏,也許這隻傻麅子特別命大,我的棒子竟又沒有落下。不是它大義凜然我打怵了,也不是它視死如歸喚醒了我的良知。而是另一隻傻麅子的乞求使我不忍心下手。因為就在我舉棒子的瞬間,麅子扭頭向著遠處望去,不聲不響,呆呆地望著。這一舉動違反了常規。正常情況下,動物死前都會跟你對視,流露出仇恨和內心的詛咒。當然也說明,剝奪了生命但它的意誌也不會屈服。可是這隻麅子,此時此刻又在張望什麼呢,難道有兒女在讓它牽掛,還是對上帝在敘說著什麼。

噢,透過雪霧的朦朦朧朧,此時此刻我終於看明白了,不遠處還有另一隻麅子,個頭兒較大帶角的麅子。雄性帶角,雌性禿頭。毫無疑問它們是一對。妻子被困誤入了歧途,逃不脫又幫不上忙,丈夫在遠處是更著急啊。作為曾經專職的獵人,對麅子的習性我非常了解。麅子是自然界最癡情的動物,一隻中槍或者是斃命,另一隻肯定要返回來看看,不能救助也要盡到其本能,於是就雙雙葬送了性命。更有甚者,一隻被獵殺,另一隻會撞樹或者是撞岩。太癡情了,這也是傻麅子名字的由來。當然了,傻麅子褒義。林區對那些忠心耿耿勇於奉獻不徇私情敢作敢為的人也稱呼他傻麅子。對成雙成對的傻麅子,獵人見了也不會開槍。槍響了死的絕對不是一隻,幹啥吃啥,動物資源要有計劃保護。這個道理大人孩子都懂。此刻我看到,透過風雪,那隻雄性的傻麅子正盯著我呢,同時也盯著我手上的棒子。雪霧太濃,距離又較遠,我看不清目光和它臉上的表情,隻是隱約又朦朧地感覺和意識到,它愛恨交加,既在恨我,又愛它的妻子。愛它的妻子,卻無力來援救,對我痛恨,可是又不敢來搏鬥。它既沒有銳爪又沒有獠牙,想救下妻子實在是難啊。可是不救呢,作為丈夫又怎麼忍心,於是我看到,感人的一幕就出現在了麵前。

雄性的傻麅子給我下跪啦。這也我手中木棒垂下來的原因。我是男人,正常的男人,男人都知道,雄性膝下有萬兩的黃金呀。除了上帝和自己的雙親,今生今世他曾經跪誰,盡管是動物,野生的動物,它這一跪,也讓我心酸得無地自容了。我沒有理由不把它放了,否則就變成了千古的罪人,今生今世誰也不會寬恕。我用力把母麅子拖到了邊上,抽出匕首,在它耳朵上做了個記號。這是規矩,大山深處獵民的規矩。有了這個記號,再次見麵,彼此就變成好朋友了。關鍵時刻,好朋友會能幫你大忙的,這點兒經驗,炮手和獵民人人都很清楚。於是我真誠地對它們說道:“大過年的,快點兒走吧,千萬要小心。大冷天的,我也要回家過春節去了。”站在雪地上,它們倆同時看了我半天,目光是感激又內疚的,短小的尾巴也高頻率晃動。這讓我欣慰。大年三十,交了兩個傻麅子朋友。遺憾的是,那年的年三十分手以後,那隻公麅子再沒有見到。我想,十有八九是鑽了人類下的套子,漫山遍野,天羅地網,不鑽套子才是真怪了。母麅子就是香香的媽媽,如今己步入了它丈夫的後塵,年三十的今天也鑽了套子。山裏的套子越來越多,所有的麅子都很難幸免。

勿須調查,也用不著核實,香香的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除了套子再有就是雪難。林區雪大,每下一場大雪,大小麅子都會被活擒,活擒麅子,鐵絲套都省了。所以說,就梅花鹿和傻麅子而言,天降暴雪,也是向它們敲響了喪鍾,除非它們過江,溜躥到國外,這也是它們最唯一得去向。香香的媽媽,就是去年的年三十,在中俄界江的江麵上,我們再次見麵的。三百六十五天,整整的一年了,去年的今天,見麵的場景又在麵前映現。又一個年三十公元一九九九年的臘月二十九,小興安嶺又下了一場大暴風雪。平地腰深,交通中斷,林區草房不少被壓塌。但萬亊都有弊端和利益,大雪過後,木材生產受到了影響,但大雪過後,也給狩獵創造了條件。不需要任何獵具,赤手空拳就能逮著梅花鹿和麅子,況且,野生動物保護法早已經頒布,有刀有槍誰也不敢用啊。

生擒活拿政府也不怪罪,賣到養殖場也是一筆大錢。千載難逢,機會難得。年三十早晨,我全副武裝等不及天亮就早早地出發了。全副武裝是指皮大衣皮褲皮鞋皮帽子,五九六九棒打不走,興安嶺依然是零下三十度的低溫。目標是七鬼峰下麵的陰陽界,也就是界江,俄國人稱界河——阿穆爾河。

這段河流在嘉蔭縣與蘿北縣境內,河麵較寬,但兩岸都是森林茂密的叢山和峻嶺,也是自然界動物的來往通道。夏季遊泳,冬天在冰麵上就更是暢通無阻了。黑龍江在這兒拐了一個急彎,江水緊貼著七鬼峰擦過。七鬼峰高聳入雲,岩峰如刀削,因積雪太厚,時常有雪崩砸落了下來。地動山搖,令人震憾,毎次雪崩不少動物均葬送了性命。於是就稱其為陰陽界。然而令人費解的是,明知道危險,動物仍然往這兒彙聚,然後再集體逃往到對岸。針對這一現象,不少人就琢磨,琢磨的結論是,八百裏興安,這座山峰最高,想家的時侯,動物在境外也能看到家鄉。人生地不熟,相比之下,動物們在境外日子更是難熬啊。再有就是,每次過江都是萬般無奈,雪崩時砸死也心甘情願了。在我們中國,想想動物們的日子就讓人心酸。可是為了金錢和利益,人們就拋棄了道德與良知。相比之下我也是一樣呀,從專職獵人到解體後包山,手段和行為不是比別人更甚。

如今又提前趕赴到江邊,夢想著在這兒大發一筆橫財。暴風雪過後並沒有天晴,這也是興安嶺氣候上的特色。寒風刺骨,碎雪彌漫,紛紛揚揚,可見度不佳。七鬼峰的峰巔被雪霧給裹住,看上去更加重了它得神密與險惡。路途太遠了,當我趕到七鬼峰下麵,動物巳經開始了逃躥。逃躥的場麵是極為壯觀的。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界江上下是銀白色的世界。寬闊的江麵上,居高臨下,所有的動物一眼就能看到。但多數是食草類的梅花鹿和麅子,其中也夾雜著野豬、灰狼、狐狸、猂達罕等等。棕熊和黑熊如果不是蹲倉,也肯定要加入這支逃難的隊伍。東北虎與遠東豹己經絕跡了,仔細地搜索,還是沒有看到。每年的大雪,所有的動物都非常地敏感,意識到人類會借機會發難。為了避免厄運不被遭到獵殺,就提前運作,搶先一步,等人類趕到它們就已經過江了。可是我想,這不是動物的智慧和聰明,而是上帝無奈中的選擇,選擇了袒護與憐憫,選擇了慈悲與關愛。當然了,這也是對人類得懲罰與痛斥:多做不義必自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