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混亂(1 / 3)

忽然而已,流光瞬息,日月既往,不可複追。

從雨花縣縣令大人和學塾先生都換了人之後,除了當年的冬天不好過,往後都算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至少再沒出現有人因饑寒而死,縣內更不會出現鬥毆等事,僅靠浩然錢莊與天涯鏢局兩家江湖氣最少的門戶,還是吸引不來幾個路過的江湖人,更甭說滋生亂事。

除了覺得新縣令管理有方,大家都一致認為,是那城隍娘娘很滿意搬遷後的新廟,這才保佑一地平安、無疫無災。

仙瑤山山腳往上不遠處有一顆桃樹,有個小男孩每年都來摘取,從男孩吃到了少年。那年冬日無暖陽,寒風凜冽,兩個住在大羅寺旁的大小少年打著“護樹”的名號,將桃樹從仙瑤山移植到了曼茶山,就種在甪元亭後一處小山穀中,可見日月風露,又不會獨樹於林或是藏於茂木蔭庇,不負兩人期望仍是年年結果,那次嚴冬過後桃樹又結了兩次果,都被摘的一個不剩。

算算日子,這幾天差不多是桃樹搬到曼茶山後第三次結果了,一白衣一灰衣兩個身量已經差不離但仍算少年的家夥趕到此處,指著山腳就是一頓破口大罵!

那株桃樹看樣子在去年秋就被人砍走了,應該是個懶漢子懶到不肯上山撿拾,給砍回家當柴火燒了,因為那近地樹樁上,有著鈍刀砍伐痕跡。

兩人罵罵咧咧回到小屋,陸粒氣不過,跨上仿製的木劍說要下山順順氣,白落就幫著一腳把他踹出門去,隨後自己去往了藏經樓,去翻閱樓中自己還沒看完的僅剩“孤本”。

李府搬去京城之後,並沒有置老宅子於不管不顧,留下了十幾人看顧,畢竟自家小姐還在此居住,還有大少爺更是本縣縣令,在家主去往京城後,回家的次數明顯增多,雖然大多是在他的參羽苑裏待著,好歹人氣也挺足不是。

當下李府宅子門口坐著個灰衣少年郎,中年管家沒有隨家主去往京城,邀請了幾次少年進門都被和氣婉拒了,說是坐在門口就成。

沒一會兒從門內蹦跳出個盈盈少女,著一鵝黃色曳地水袖蝶戲水仙裙,臉蛋也不再是小姑娘時候的渾圓了,開始露出尖尖的下巴,肌膚皓如凝脂,螓首蛾眉,顰笑間雙眸清暉流盼,梳有薛茜桃髻,若是當下少女行走於春日山水間,就應了那句詩詞。

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應景而勝景。

少女偷伸出如翠蔥般纖細修長而白皙的雙指在那坐著的少年腰間一擰,結果反而被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轉身挾在腋下。

“疼疼疼疼疼疼……”少女指著自己脖子連連喊道。

灰衣少年鬆開手臂,又快速向前蹦了一步,剛好躲開少女掙脫後的一腳。

“遇人偷襲可先斬後奏,這可是你定的規矩,也沒說不包括你喔?”陸粒攤手無奈道。

李李鼓起泛紅雙頰,瞪眼道:“那現在是在學塾嗎?”

陸粒一腦袋黑線纏繞,“可你沒說……”

“我沒說你不知道問嗎?我提拔你做學塾這個除了我之外的二當家,你就是這麼當的?”

說是肯定說不過了,陸粒隻好轉身先溜,其實從李家搬離雨花縣後,李望謠又常駐縣署那邊,從小姑娘長成大一點的姑娘的李李性情變化頗大,沒有早先那麼好動,下學後也不再東奔西跑,更不會再逮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家,話仍是不算少,畢竟小幫派又加了一個席望雲,還有偶爾跑回來找她們玩耍的梁應閑,三個人就能嘰歪大半天。

李李突然小跑攔住去路,抬眉問道:“今天這身裙子比起前幾天那身散花煙雲如意裙,哪個好看些?”

陸粒毫不猶豫脫口而出,“今天的好看。”

她最喜歡的鵝黃色,不用比的。

“那發髻呢?”李李又問道。

陸粒沉思了一小會兒,實話實說道:“那還是上次的純元髻好看些。”

陸粒已經做好挨揍的準備,不曾想少女抿抿嘴已經自顧自往前繼續走了。

今天是個不小的日子,幾年前重修城隍廟之前天涯鏢局和浩然錢莊都還未入駐雨花縣,如今兩家算是在此地站穩跟腳了,被幾家大戶和新縣令大人攛掇著掏腰包再修兩座偏堂。可不是瞎修,也是有講究的,畢竟一縣內大半人還是靠天吃飯,彌凡河邊有一座小龍王廟,加上天柱山山腳有一座土地廟,和著那座老城隍廟,以前人人隻是各掃門前雪,帶著自己的敬意去上香祈福,渴求自家能有好收成,今天開始則不一樣了,那依著新城隍廟南北建造的偏堂正是把兩位山水神請來,由新縣令大人帶著大家在“龍抬頭“這一天在此一同祈福,播撒春種。

兩人正是在去往新城隍廟的路上,李李走在前方,又開啟話癆模式。

“應閑要忙店裏生意,來找我們玩耍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許東牆那個書呆子已經出發去往京城了,寧願多待三年也行,我就希望著能一次就有個好成績吧,別跟我哥似得,考都不考,當個破縣令半個月都見不著一次,他得考好些,爭取當個大一點的官,要麼就別當,回來看著酒館,也挺好的。”

“總之就是別讓應閑等太久了。”

“學塾裏有錢有勢的都去學院了,窮的笨的都回家了,你呢,以後準備做什麼呢?”

陸粒沒想到這就問到他,他也沒考慮那麼久遠,一時有些語塞,不過李李沒理會他繼續自言自語。

“小水雲這家夥越來越皮了,比我當初還過分,這都是你慣的,當然我也有責任,但是你更多。”

“望雲才是最讓我生氣的,她還時不時跟我提想回那個小鎮,還能想著她那個弟弟,當初她來這裏,我可是用了最好的藥給她,她身上的淤青都用了幾個月才徹底消散!”

“真搞不懂她是怎麼想的!”

“聽說常春學塾真的又開學了!有空我們得去看看,畢竟可是我們的功勞!”

“怎麼咱們這一年四季都見不到那小喇叭一樣的小花啊……”

“……”

陸粒跟在少女身後聽著她的絮叨,突然笑出聲,看著她就仿佛看見朝陽,明亮而溫暖。

她隻和自己在一起時才會這樣獨自絮叨不停。

“你剛才真的夾疼我的脖子了。”李李指指自己如蝤蠐般的脖頸生氣說道,其實上邊沒得半點勒痕。

陸粒隻好把自己脖子伸過去,用她的手挽住自己脖子輕輕夾一下。

李李甩甩手,大方道:“很好,剛才的事就算了了,不過你現在又弄疼我的手了!”

有人瞠目結舌!

————

新城隍廟添了兩座偏堂,入駐兩位山水小神“輔佐”城隍娘娘,佑一方水調雨順,加上廟前開拓出一片祭祀廣場,還新添了一鼎三腳赤紅大香爐,頗有成為一地最為最大建築的趨勢。

廟裏那個擔任廟祝的中年道士還在,依舊是不著道袍不戴道冠,城隍娘娘口碑香火愈發旺盛,這位廟祝也是功勞苦勞皆有,平日裏打掃打掃廟裏上下衛生,或是幫人解夢釋惑、解簽望氣,甚至有人要建新屋還能幫著堪輿風水,除了去那口老水井打水,其他時間極少出廟門半步。

今天的二月二求甘霖“祭祀”,由縣令大人帶頭,其實就是求個心安,願意來的都可以來,相信那片廣場也足夠大,就像李李就讓席望雲提前來占三個位置,靠後就行,反正聽不懂也不想聽那些奇奇怪怪的祭祀語,就是來湊個熱鬧。

果真熱鬧還是熱鬧的,至少每個村落都有人出現,或多或少而已,大半個廣場圍得水泄不通,人人手持一炷香,隻是沒持續多久,按儀式進程到了最後敬香時刻,輪流將香插進那座赤紅大香爐,大多迫不及待趕回自家農田,畢竟心安後手腳勤才是正道,若是輪到自家引流灌溉時人不在,少一分水源就是少一分收成。

大戶人家如張萬金等,或是不靠天吃飯的人,多半沒來,鏢局錢莊也僅是各自派出兩人走個過場,不多時竟是走得不剩幾人,僅剩下縣令李望謠和侍衛“鼠”、“牛”二人,還有便是人走光了才得以湊近廟門的陸粒、李李和席望雲。

李望謠寵溺的摸了摸靠近自己的李李的小腦袋,眼有愧疚,不帶她去京城,也是有苦衷的,當初那位神仙老爺警示有言,李李將有福於李家,自然有條件,除了那句“欲取先予,取而不壞,方為大善”之外,還有一句。

未滿桃李,不可出足一州之地。

不是什麼苛刻的條件,最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北邊走來兩人,陸粒瞧見了大喜,正是一聲不吭悄然消失遊山玩水的原縣丞大人與縣尉大人,三年過後模樣依舊,餘英仍是如鬆柏傲然挺拔,那柄刀也仍舊挎在腰間,秦在也要顯得不羈許多,膚色較原來也黝黑不少,隻是兩人眼神比起當初窩在此處,要明亮澄然多了。

陸粒湊上前就是一個伸手,另一隻手提起自己的木劍,用鼻孔瞪著兩人。

當初兩人偷摸著離開,隻給這個“債主”留了一年的債在門房那邊,後來陸粒想找新縣令大人續這個約定,好不容易壯起膽子找了一次,結果人不在,就放棄了,一是不太好意思,更擔心新縣令根本不知道這事,問了反而是添麻煩,反正自己不靠那些錢過活。

秦在也打了個哈哈,想混過此事,陸粒拄著木劍不退半步,秦在也翻了個白眼,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方形玉石,歎了口氣還是忍痛割愛遞出去。

反遭白眼。

秦在也大怒,“這可是產自極北冰原的冰玉,有錢都買不到,初觸如有冰涼入脊骨,久佩則溫潤修身,你還不要?大爺還不給了!”

陸粒欲一把搶過,被秦在也側身躲過,險些飛出去。

秦在也正色搖頭道:“值錢是值錢,不過你要是準備賣的話我就不給你了,說不定哪天我還得要回來。”

陸粒扭頭“嘖”一聲,吭哧道:“你瞅咱像是缺錢的人嗎?肯定不賣的!拿來吧啊!”

秦在也將信將疑,最終還是將玉石給了陸粒。

餘英笑笑,從懷裏掏出一把精致小匕首遞給陸粒,說是離別小禮物,匕首刀鞘上繡有蜻蜓點水蓮花盛開圖紋,鞘尖還有一顆紫色珍珠,陸粒覺得這刀鞘估計比刀更值錢。

看樣子兩人這才準備真正回家了,因為李李大哥搶了人家飯碗?

那邊秦在也朝李望謠小跑過去,作揖笑道:“李大人治理一方辛苦了!”

李望謠惶恐,作揖更深,“僅是盡本分而已!”

忽有一陣幽香撲麵,眾人覺得好奇,餘英心中一驚望向半空,其餘人就跟著抬頭。

有一株尺餘大小的青色蓮花在半空緩緩轉動,其莖略有彎曲,有一片近綠的枝葉,卻沒有在轉動時有所擺動,使得整株蓮花看上去仿佛由純淨玉石雕刻而成,但仍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亭植淨靜,莫說是褻玩,就是多瞧幾眼便要內心惶恐,生怕褻瀆這般美物。

青色蓮花轉動間,有著粉末花粉散落而出,脫離蓮花之後便由青轉白,像是研磨過後的雪花,自由的漫舞在方圓數裏,如同囊括出一個冰飾小天地。

嗖!

一杆梨花槍從南方破空而至,槍未到聲先聞,直指秦在也!

餘英踏前一步順勢抽出腰間狹刀,驟然發力奔向來槍方向,滿臉嚴峻表情,雙手握刀縱橫兩向分別劃出刀芒,刀芒呈十字狀激射向因速度太快而發出嗡鳴聲的梨花槍。

碰撞產生出炫目白光,亮過當空日頭,眾人一遮後再瞧,十字刀芒僅僅隻是阻撓了一下梨花槍,並未就此阻擊或是擊退。

餘英再次踏前,仍是雙手持刀由下往上揮刀,刀口撩在梨花槍槍尖,又是一陣火花攢射,總算是將那梨花槍擊飛倒反而去,隻是餘英當下可不好過,整個人被槍尖撞擊刀鋒的力道衝擊倒滑而出,剛好停步在秦在也和陸粒身旁,雙手虎口震裂血流不止,握刀不穩不說,刀身上有著數道血柱順著緩緩流下。

但其實更難受的還是丹田氣海與周身經脈中真氣紊亂而驟然的膨脹收縮,使得餘英整個臉龐猙獰可怖,青紫不定,其中苦楚不足為外人道。

餘英一手拄刀半蹲在原地,無人出聲打擾,半晌終於嘔出一口黑血,臉上開始慢慢恢複血色。

“我就說不要回這裏了......”餘英每說一個字,嘴角便多流出一些鮮血,最後嗆到說不出話,被秦在也蹲下扶住,隻是心中疑惑大增,如此這般兩人那位護道者應該出現才對。

餘英知其所想,伸手指了指依舊在半空旋轉的青色玉蓮。

是它在搗鬼!

有四人由南往北緩緩走來,當前一人是個白衫中年漢子,散發不羈,手中是方才破空而來又倒飛而回的梨花槍;中間有一紫袍少年與一位白發老人並肩而行,少年笑容邪魅盯著陸粒李李二人;走在最後的是個紅衣僧人,右手呈禮佛狀,拇指虎口上掛著一串念珠,左手上無缽卻呈托缽狀。

陸粒與李李同樣是無以加複的震驚,那四人都曾見過,那年遊學回程,在大羅山西邊一座小橋上見過四人,而那一老一小二人,更是第三次見麵了。

“見過二位皇子!”那當頭持槍白衣男子抱拳笑道。

秦在也扶起餘英,顫微著勉強站立,二人模樣相似度不大,當下皆是眼神冰冷。

“楊送君?”

“勞煩二皇子費心了,正是理州楊送君。”白衫漢子笑意不減。

秦在也嗤笑連連,“理州?你父楊炙不過是與君子槍學藝幾年,就肯認我這雲錦國戶籍了?原本我還在想為何你要給自己兒子取名‘青黃’,難不成是覺得自己兒子是那青黃不接的一代?直到你以防萬一送子歸鄉,我才終於明白。”

“原來是出自北浮國去上城,戲曲世家楊氏,世世代代唱青黃,戲裏戲外說興亡。”

楊送君眼神一凝,左手一擰梨花槍就欲出槍!

大地驀然一沉!

眾人皆抬頭,蒼穹之頂出現一粒黑點,在眾人眼中極速放大,最終顯出人形,是個黑衣漢子,漢子拳頭從天而降,擂在那株旋轉青蓮上,將其打下半空深陷入地麵。

青蓮在地中仿佛掙紮般轉動兩圈,如同磨損的齒輪,竟是傳出“哢哢“聲響,隻是在三圈之後便徹底停了下去,原本青蓮渾身散發的青光也驟然黯淡,枝葉由青綠逐漸轉淡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