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了歪了,又歪了,哎呦,你怎麼這麼笨,這麼簡單的事都幹不好,你說說養你們有什麼用,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門外又是這種老年人才有的絮絮叨叨,紫鳶不用出去就知道外麵肯定又是福伯在罵人了。
福伯是沙場上退下來的老將,大半輩子都混跡在一堆隻知道喊打喊殺的大男人中間,平日裏粗言粗語的慣了,平時說話時嗓子都是扯直了的,幾乎整個大將軍府內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也算是大將軍府聞名京師的一絕了。
整個大將軍府,除了閑居在家的祖父外,就算是有柱國功臣軍中戰神之譽的父親也要對他禮讓三分的,因為福伯在戰場上救了好幾次祖父的性命,身上因此也留下了大大小小十幾處傷疤。
紫鳶很小的時候,有一次祖父宴飲喝醉了酒,在席間當著眾多親朋的麵,親自為福伯寬衣,流著眼淚指點著福伯身上的十幾條傷疤一一細數它們的來曆,那是紫鳶記憶裏爺爺唯一的一次流淚,更多的時候,祖父總是很嚴肅的,像座不可仰望的冰山。紫鳶那時候已經到了能記得住事的年齡了,她到現在還能記得起福伯身上的那些傷疤的樣子——就像是一株活了上千個年頭老樹虯勁的根須一樣糾結纏繞在福伯早已不再壯碩的身體上,猙獰而恐怖。祖父說那是慕容家欠福伯的。
福伯一生無兒無女,老妻西去之後一直一個人守著家鄉的幾畝薄產過活,日子過得很是清貧,祖父看不下去,催了父親好些日子去接福伯過來,可是以父親地位之尊權勢之顯,還是親自去請了好幾次福伯最後推脫不過才住進大將軍府的。
自從福伯住進來以後,大將軍府可就熱鬧啦,福伯戎馬一生,天生閑不住的性子,大到大將軍府今日請什麼客擺怎樣的規格,小到今日廚房做什麼飯買什麼菜,甚至鳥兒今天吃什麼食,狗兒哪裏去遛這樣的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他也要親自問上一問管上一管,於是整個大將軍府便都是這位沙場老將一點兒也不含糊的罵人的聲音。
可是紫鳶一點兒也不討厭福伯,反而和他很是親近,非但紫鳶不討厭福伯,就是整個大將軍府的那些下人丫頭們也都很喜歡這位大嗓門的老人,盡管他常常把他們罵的灰頭土臉,可是大家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就算是往大將軍府裏送花送茶的小廝,哪個沒有受過這位老人的恩惠?
新招來的小丫頭鶯歌兒探頭瞧了瞧窗外,回過頭來衝紫鳶吐了吐舌頭道:“福伯又在罵人了呢,小明子也真是笨,老是惹他老人家生氣。”。鶯歌兒剛及豆蔻的年齡,正是最活潑的時候,整日裏唧唧喳喳的像隻鶯哥兒一樣快樂,緊身的衣服已經壓抑不住女兒家漸漸分明的凹凸。她和小明子一樣,都是這次大將軍府新招的一批下人。這時她剛奉夫人的命令把丞相府剛送過來的喜服給紫鳶送過來放在床頭。“
小姐的手真是巧呢,要我說就算是錦繡坊裏的線娘女紅都不一定比得上你呢”,鶯歌兒放好喜服,回過身來看著紫鳶一針一針的刺繡著早已畫好的繁複的花樣,一臉崇拜的說道。紫鳶停下了手中的針,伸出青蔥一般的手指輕輕的點了點鶯歌兒光潔的額頭嗔笑道:“你這小妮子,盡會胡說”,說來也奇怪,府裏這次招了很多丫頭,鶯歌兒在裏麵並不算很出眾,可是紫鳶還是一眼就相中了她,她愛她的這股子靈巧勁兒。
鶯歌兒不滿的揉了揉被紫鳶點指過的地方嘟囔著:“人家說的都是真話嘛”,紫鳶被她的模樣逗樂了笑道:“好啦好啦,總是你有理,娘叫你過來做什麼?”
盡管早就知道了答案,紫鳶還是不由得問了一問。
鶯歌兒超放喜服的地方努了努嘴道:“喏,相府剛剛送喜服過來,夫人叫我拿過來給你試試看合適不合適,不合適的話還得叫送來的人拿回去改呢,後天可就是小姐你大婚的日子了呢。”
紫鳶心裏不由得就咯噔一下,手上一滑,那根刺繡的針就深深地紮進手指裏,殷紅的血順著針稍緩緩地流出來,浸濕了一小塊兒紗綢。
鶯歌兒瞧見不由驚呼一聲小姐,紫鳶低下頭看著流出來的血慢慢的滲進絲縷嚴密經緯分明的紗綢中,很快就和綢子上原先漿染上的紅色融在一起了,針紮的那麼深,竟然感不到疼痛。
鶯歌兒已經找了一塊兒幹淨的軟布仔細的幫她把傷口包好嗔道:“怎麼這麼不小心~~”,紫鳶沒有打斷她像福伯一樣的絮絮叨叨,抬起頭衝她微微笑了笑,夕陽淺色的光芒順著窗子上的格子滲進來,柔和的光線襯出一張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來,鶯歌兒盯著紫鳶怔怔的看了半晌才由衷的歎道:“好美啊。”
“好美啊”紫鳶也是輕輕的一歎,鶯歌兒順著紫鳶的視線朝窗外望去,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燒起了火燒雲,整個天空都被渲染的通紅一片,紫鳶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輝煌的火燒雲,那麼紅的顏色,好像天堂裏失了火。
等了好一會兒火燒雲才漸漸的退了下去,夜色已經從牆角處開始緩緩地堆積起來,母親那頭已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鶯歌兒懊惱的揉著紗綢上已經看不出來的血跡,“要不然我拿去洗洗吧,這可是後天婚禮要用的蓋頭,沾了血不吉利的,可是媽媽說新娘子的新嫁服是不興提前洗的,怎麼辦啊~~”鶯歌兒的聲音裏已經帶了些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