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0章(1 / 3)

之一 黃昏之彩

那是發生在一個時近黃昏的傍晚。

連接縣市間的山區蜿蜒道路旁,由白色金屬製成的路肩,缺了一小段。

而缺口的原因是因為被撞破了。

沿著缺口而下的山崖下方,密林中竄出黑煙,往著天際攀升而去。正噴著黑煙的來源,乃是車頂朝下、一台倒塌翻覆的房車,而那裏麵並沒有人。唯二的乘客,正在移動著身軀,不過嚴格來說,踏動著腳步的,隻有一人。

男人抱著女子,萬分艱辛地,好不容易沿著另一側的陡坡爬上了街道,他一手穿過她的腋下,一手繞過膝下,將女子懷抱於胸前。

--絕不能死……

男子衣衫扯破,臉色蒼白,渾身染滿了暗紅的血漬和炭煙之墨,但相較於他,另一名女子情況卻是更危急的多。

胸口劇烈起伏,痛苦地呻吟著,身上有著多處的傷口,要不是男子在她耳際不斷地呼喚著她,恐怕連意識都沒有辦法保持下去。

已經撐不久了,女子的生命瀕臨終點,但男人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徒步趕及帶女子前往求醫,所以,隻能將希望放在那過往的來車中。

--絕對絕對不能死!

他在逐漸隱晦暗去的夕陽中揮著手,試圖攔下來車,攔下希望。但來往的車輛卻大多加速離去,唯恐避之不及,隻為怕被那滿身沾染了血汙的男女惹上麻煩。

男人的手一直一直揮著,女子的生命一點一滴流失……

於是,一年後--

十月十五日,上午十點十三分。

【千年之彩】,正門入口前。

建築物的正門口,滿是人潮。

這一天是周六,沒有被工作或課業所纏的人們,懷抱著某種目的來到了這裏。並不是想要欣賞新上映的電影,或是聽音樂劇之類的,來到這裏的人,隻為了那被稱為“藝術”的存在而來。

縱然並非所有的人都是為了欣賞創作而來,其中也穿插了眾多因商業或是交際的因素而來的人們,但不管如何,適當的裝扮是需要考量的。因此,大多數的人潮組成分子--多為有一定年齡的成年男女--皆穿著筆挺的西裝服飾或套裝,至不濟,也會換上一身正式的合宜打扮。

所以,此時那站在正門的一位少年,便顯得非常突兀。

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四、五歲的他,留著一頭長長的黑發,在後背處用著一條紅色緞帶隨意地綁紮了起來。

穿著簡便合身淺藍素色襯衫,配上棕黑色七分褲,孤身一人地佇立在門前的牌坊下,但那模樣和態度,看起來既不像在等人,也不似是跟著父母所來的孩子,不少走過的人們對他投以好奇的眼光,卻也沒有多說什麼。由於是開放式的展覽,因此少年並不需要購買門票,便大步踏入了建築物裏。

【千年之彩】是創設於約五十年前,由當時三名年輕的創作者,合力募資創立的畫廊。

經營理念以追求藝術的純粹性為依歸,時常師法國際間大畫廊,以提倡創意向之經營手法,不以嘩眾取寵,也不刻意炒作的方式經營夢想。

秉持著這樣的原則,久而久之,【千年之彩】逐漸在畫廊界豎立起一個清流形象的代表。

持續地隨著時代進步而提升自身的經營層次,不但克服了最初出現的“畫廊潮”的強烈競爭衝擊,更在之後持續地與藝術產業整合,在數十年的奮鬥後,開始在國內藝術界占有一席之地。

隨著名聲的打響和根基的穩固,現今的占地已然有百坪之大,高達十一公尺,足以進行大型的展示活動。

除了最初的藝術工作室,現今更是極具指標性的各式創作展示場,現在的經營者也延續著當初的創設信念,除了不定期展出各界名家的創作,有時也會重金外借世界名作來供民眾參觀,是個培養和提供創作者交流的好地方。

而這期【千年之彩】所展覽的,乃是一名國內的年輕畫家,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的他,竟能夠被這個國際性的畫廊推出展覽,足可證明他作品被外界的肯定。

走過了正廳,少年來到了此次的展覽會場。

“喔,人還滿多的嘛。”

出乎少年意料,展覽處的人潮還滿多的,不知道這是因為假期,還是由於今天是展覽的第一天,又或是畫家的因素呢?

室內投照著柔和卻不失明亮的潔白燈光,兩側的牆壁掛上了將近三十幾幅的畫作,此時皆被小心地置放著,那些都是從畫家作品中精選出來的傑作。

不過這些少年都不在乎。

因為他今天的到來,本來就和這裏的展覽品沒有關係,他既沒有理由,也沒有興趣去了解這些事情。

他來到此的目的是為了工作,接受了來自他人的委托,並完成之。

那就是名為易鷲的少年,來到這裏的原因。

而事情的源頭,必須追溯回兩天前,那個稍嫌躁熱的午後……

抬頭看了天空那肆無忌憚地張揚著烈焰的太陽,走在街道旁的易鷲,臉色懶散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實在是太熱了。

這天毫無來由地萬裏無雲,讓本來打算要出門吃午飯的自己,才走到半途就開始感到後悔了。

天氣熱到他胃口全失,連心情都不由煩躁起來,陷入了要吃吃不下,不吃又奇怪的矛盾中。

此時,一台深藍色轎車緩緩減了速,在他的身旁停了下來。

墨黑的車窗微微搖下,隻露出了小小的隙縫,以及裏頭後座看不清楚的人影。

“請問你是【Twilight

Fate】的易鷲嗎?有事想跟你談談。”

就這麼一句,便可以確定對方不是想要問路還是其他什麼來著,而是衝著自己而來,但易鷲隻是朝對方看了一眼,然後說了:“我不跟沒臉見人的家夥說話。”

隨便丟下一句話,少年自顧地轉身走開了。

拋下轎車,易鷲拐了個彎,穿過路旁的小巷捷徑,這裏對他而言就像是家裏後院一樣,根本沒有迷路的疑慮。

啊,去吃個豆花吧--完全沒有把剛才事情放在心上的少年,一打定了主意,便馬上朝著最近的店家而去,反正都出門了,隨便吃點可消暑的東西再回去,才不枉自己白白走動這一趟。

在店裏坐了下來,點了放有三種配料的布丁豆花,外加一杯沁涼的柳橙冰沙,易鷲開始滿足地吃了起來。

但當他心情正要轉好之時,突然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開口問道:“請問這位置有人坐嗎?”

易鷲抬起了頭,眼前說話的是一位矮胖的中年人,而他的身後則是站了一位穿著深藍的長褲配上花襯衫,以著一手叉腰的姿勢,將眼神直直朝前方看著易鷲的健壯魁梧男子,那模樣一看就知是矮胖男人的部下或是保鑣之流的。

將視線在店裏快速掃了一次,以及看了店外停著的深藍色轎車一眼後,易鷲再次將注意力放回桌前的甜食,淡然回答:“還有其他空位不是嗎?”

那位矮胖的中年人朝著身後的花襯衫男子作了個眼色,隨即他便挪動身軀,占據了店裏剩下的另一組空桌,然後中年男子麵露微笑,再次問道:“不好意思,沒有空桌了,我可以和你共坐一桌嗎?”

易鷲眉頭一皺,卻沒有多說什麼,中年男子便當作這是他的默許,坐了下來。

“易鷲你好,我……”

“你們占了位置,卻什麼都不點嗎?”

中年男子圓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不過隻有一瞬間,他便調整了回來,很快地舉手叫了老板過來,不隻自己,連同他一起來的那位部下都一塊點了涼食。

感覺自己總算沒什麼可以挑的事情之後,矮胖男子整了整衣服,開口說:“你就是【Twilight

Fate】的易鷲吧,久仰了,想不到今日實際一看,

比想像中還要年輕呢,果真是英……”

“--有話直說,有屁快放,別在這裏礙眼。”

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易鷲隻是繼續進行著他一掃眼前甜點的動作。

縱然被這樣說,但對方似乎也沒有動氣,反而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嗬嗬,簡單幹脆,我喜歡。那我就直說了吧,我希望能夠委托你,幫我找回一樣失物。”

“……你要不要我給你地址,你直接去警察局報失比較快。”

矮胖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呃……老實說,那樣東西現在正在某人那裏,委托的內容正是將那樣東西取回來。”

“既然都知道在哪裏了,為什麼還要拜托我?先說好,我對做小偷可沒興趣,建議你最好還是另請高明吧。”

“唉呀,這中間有著很多複雜的原因,不便詳說,但請你相信我們,那樣東西是真的屬於我們的。”

舉起了手,矮胖男子在空中勾了勾手指,剛才那位花襯衫男子隨即拿了一隻牛皮紙袋,恭敬地遞了過去。

接過了紙袋,矮胖男子將之放在易鷲桌前。

“裏麵是我們所要的目標內容,以及目前持有人的一些簡便資料。傭金價格可以商量的,請你務必接受我們的委托。”

終於,少年有了反應。

但見易鷲接過了牛皮紙袋,取出了裏麵的幾頁文件和數張照片,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將文件通通塞回了紙袋中,輕輕往桌麵一拋。

“一百萬。”他說。

“啊?”一下子沒有了解到易鷲的話意,矮胖男子愣了一下。

“我說,契約金一百萬。”

少年將身體往椅背一靠--擺明就是吃定了對方的姿態。

矮胖男子小心地客氣問道:“這……這是公定價還是什麼的嗎?以契約金來說似乎有點貴啊,價格是怎麼決定呢?”

“視我心情決定。”

“心情?”

“是啊,因為我討厭你們嘛。”

易鷲笑了,那笑容非常之燦爛,燦爛到某人都忍不住感動地咆哮出來。

“開什麼玩笑,小子!別太得寸進尺了啊!”

忍不住喊出來的並不是矮胖男子,而是他一同而來的花襯衫男。

隻瞧他怒氣衝衝地拍桌站起,霎時店內氣氛一變,幾名客人見狀不妙趕緊留下了錢離開了。

就可憐了老板膽戰心驚卻不能就這樣丟下店子不管,所以隻能將身體縮在廚房內,偷偷露出半顆頭來偷看著。

他巨大的身軀盯著易鷲,原本身材就矮小的少年坐著,更是顯出雙方壓倒性的氣勢差,花襯衫男瞪著易鷲,開口:“小子,你喊的價格最好給我改一下。”

“是嗎,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一百五十萬好了。”

少年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但隨即便被對方狠狠揪住了衣領。

“你還敢說!”

“兩百萬。”少年依舊。

“你、你再給我亂喊價看看!”

不以為意,易鷲歪著脖子,斜斜往頂上瞄去,繼續說著。

“三……”

“臭小子!”

但這次話還沒說完,揪住他的花襯衫男舉起拳頭,用力一握,便是要砸下。

就在此時,一道怒吼。

“你在幹什麼!給我住手,誰準你亂來的!”

關鍵時刻,剛才一直不動聲色的矮胖男人終於出聲。

“不過,大哥……”

看到他的模樣,花襯衫男尷尬地動作僵在那,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不過什麼……是你大哥還是我大哥!還不退下!”

和剛才客氣的笑臉不同,完全展現出他的憤怒的矮胖男子之語,讓花襯衫男不由得乖乖放開了手,不過仍是忍不住,忿忿地低聲撂下一句。

“算你好運。”

“--你也是。”

將右手從風衣內層收了回來,易鷲嘴角的弧度向上一彎。

深呼吸後,矮胖男子將剛才的麵貌隱藏了起來,恢複成最初的笑臉姿態。

“哎呀,剛剛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易鷲,請原諒我部下剛剛的失禮。

至於剛剛談的價格方麵,這樣吧,為表示我們的誠意……兩百五十萬,事成後再多加兩百五十萬。”

總合起來亦即是五百萬元之多,這實在不是筆小數目。

看見易鷲看起來像是為了金額而猶豫心動的皺眉模樣,矮胖男子當機立斷,馬上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支票,在上麵快速地寫了什麼,將之遞給了易鷲。

“這是可以兌現的本票,你大可等確定兌換了之後再行動。”

看著易鷲終於伸手接下了之後,男子釋懷一笑,這代表他接下了自己的委托,掏出了張小紙片,和之前的牛皮紙袋放在一起。

“這是我的聯絡電話,那麼,我就期待你的佳音了。”

語畢,付了錢之後,便帶著那位部下上了那輛深藍色的轎車離去,走前那名花襯衫男還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隻是完全被易鷲忽視了就是。

不過如果他們知道,現在易鷲腦袋正在考慮,是否要就這樣吞掉契約金不理的話,他們的憤怒之火應該會燒的更旺更烈吧。

時間拉回到現在,人潮越來越多了。

易鷲身旁和他人的間距開始縮小,本來就對這場展覽沒有興趣的他,現在更是興致缺缺,隻是為了達成他今天到此的目的之前,他還不能離去。趁著這段時間,他也稍微觀察了到此的人潮,除了意料中藝術界的四、五十歲的人士之外,也有不少看起來像是政商界的人。

或許,今天這場盛事,也是某種社交場合的一種吧,更是要顯示自己品味的一種“名片”。

而意外的,其實場中也是不乏年輕人士,除了二十餘歲的青年女子外,易鷲更看到了他熟悉的人,或該說是……熟悉的製服。

“那個不是鳳創的製服嗎?看來我還和那間學校真有緣啊。”

像是玩笑地說著,不過易鷲此時倒是不懂了,明明今天就是周末,眼前那群五、六人的鳳創女學生們,又為什麼要特地穿了製服來畫廊?不過反正他也不在乎,因為根本就和他無關,所以也就沒有多想了。

過了一會兒,時間的指針終於停在了十點三十分。

然後易鷲此行的目標出現了。

從另一側的通道走出了一男一女,而其中一位年紀看來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正是此次畫廊的參展人,李宗彥。

穿著一身工整的西裝褲配上白襯衫,一頭發絲用發膠向後抹去,雖稱不上是什麼俊男,臉色也稍嫌有些陰沉,但五官倒也不失端正,這樣站了出來,的確不枉青年才俊之稱。

而站在他身後的一名穿著黑色禮裝,臉覆頭紗的女子,則是他的妻子左碧芸。

其亡父左思翰,以前亦是美術界舉足輕重的大師級人物。

她似乎自一年前的一場車禍後,在公開場合就都以黑紗覆蓋容顏,因此也有傳聞是在車禍後臉上留下了疤痕所致。

這樣一對佳人才子同時走了出來,不免受到眾人的注目,除了相關人士連忙靠了上去恭賀寒暄,也少不了雖禁止拍照,但仍積極上前訪問的美術雜誌記者。

而這一切,都被易鷲看在眼裏。

根據手中的資料,委托人所要尋找的某物,就是在李宗彥那裏。隻是不管怎麼看,他都不是那種黑道人士不特意委托他人,就無法擺平的人物。所以說,要不是自己見識不足看不出對方的深淺,就是這件事裏麵隱藏著什麼他所不知道的內情。

看來這件事似乎開始有挑戰性起來了。

雖然並不會因此而讓易鷲感到高興,甚至可以明白推測,這件工作將比表麵上來得麻煩,不過不可否認的,他的確是對這委托之間的真相,浮起了些微的好奇。

所以,就照他的習慣幹下去吧。

--接下來該做的,就是找出牽係在“藝術家”和“黑道”之間,那隱藏的聯係。

之二 雙影之彩

十月十五日,上午十點九分。

【千年之彩】,入口。

一名少女在正門口處不安地張望著。

她的身上穿著黑紫色係的製服,配上紅色的百折裙和過膝黑襪,前襟正中係著一條緞帶。

那身不同於一般學校的非製式獨特設計,如果是熟識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那正是私立學校“鳳創高中”的女性製服,而會穿著這身打扮,想必那名少女也是那所學校的人吧。

那名鳳創女學生留著近肩長、尾端羽毛剪削的黑發,臉頰左側的發絲連同發鬢一起綁成了一撮可愛的短辮,此時這位少女輕喘著氣,不安的臉上寫滿了憂慮,四處觀望著,不知在找著什麼。

過了一會,找不到目標的她,猶豫了半晌,下定了決心,邁著小小的步伐,跑了進展覽場。

裏麵的人潮要比外麵更多,少女小小的身材在紛亂的人群中移動著,同時將視線四處流轉搜尋著,過了一會,終於讓她發現了目標。

“盈惠--”

喊著對方的名稱,少女跑向了會場裏一群和她穿著同樣製服的女學生們。

聽見了她的喊聲,鳳創的女學生們將頭轉向來者,剛才那個被稱為盈惠的女學生,看著跑了過來,氣喘呼呼的少女說道:“啊,是蕭若羽啊,怎麼現在才來?”

“抱歉,因為早上沒趕到車,所以遲到了,等我到時在外麵又找不到你們……”

“因為我們想說時間到了,所以就先進來了,你到時應該會自己進來才對。”

“這樣啊,那其他人都到了嗎?”

蕭若羽探了頭,看向盈惠身後的同學們。

另一名同學雅婷,用著諷刺的口氣對她說道:“都到啦,你是最後一個哦。”

“啊,對不起,害你們擔心了。”

少女隨即反射性地道了歉。

“沒差啦,你到了就好。”盈惠無所謂地對她一笑,然後轉身和其他人說了:“走啦,人越來越多了,趕快把畫看一看打發掉吧。”

於是,連同會合的蕭若羽,鳳創女學生一眾六人,便繼續朝著會場遊覽看了進去。

雖然後來才到的蕭若羽還有前麵部分沒看,不過想到要配合其他人的行動,她仍舊乖乖隨從其他人一起看著。

進來到了現在,蕭若羽才開始注意到場內的展覽,三十餘幅的油畫細心地掛置牆壁,置入各式挑選搭配過的畫框,牆側有著柔和的燈光斜斜照著,但卻不會因為太過強度的亮光反射而影響了畫作的欣賞。

雖然她對畫並沒有鑽研,不過那由色彩所編織成的畫麵,卻能讓她深深感受到畫家下筆時那一抹一撇的神韻和意念,完滿圓融的繪圖,卻又帶著一種寂寥的氣息--不知怎地,少女覺得自己或許在身體深處和畫家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吧,說是感動嗎?那倒也不完全是,那種對畫中意念的細細感觸,毋寧說是……一種靈魂的呼應。

由單純三原色去交流彙聚,竟演化出鮮豔卻自然的柔和色彩,藉著細膩的筆觸,化作為芸芸眾生的森羅萬象。然而那樣美妙的構圖中,卻時而讓蕭若羽感覺其中似乎欠缺了什麼,在那圓滿的協調中,但又似乎遺漏了什麼,形成一種像是因缺憾而美的存在。

在那一幅幅的畫作前蕭若羽看愣了,等注意到時,自己已經落後盈惠她們後麵有一定距離,於是她連忙跟上。

“我剛剛就一直想問,為什麼放假我們還得穿製服啊?雖然是不難看啦,不過感覺實在是怪不搭調的。”

前麵的姿芳一邊抱怨,一邊像是嫌棄般地拈起裙子下擺。

“啊,你忘了哦,是老師要求的啊,說是這也算是學校活動的一環,所以得穿代表學生身份的製服。”

“唉,那老頭規矩還真多耶,硬要我們來看這個,我們又不是學美術的,美術課明年就沒了,這麼計較幹嘛,而且連服裝都要規定,真麻煩。”“算啦,其實這樣也不錯,看看展覽,整組一起交一份作業,就能打發掉期中考試報告,也滿輕鬆的啦。”

“這樣說也沒錯啦,去年那個校內寫真素描才是差點整死我,畫什麼素描,我們又不是念美術班的。”

“沒錯!去年我就是因為那個畫不好,差點就被他給當了!”

“哼,還真是越想越氣,而且那老頭還常常色迷迷的站在奇怪的角度偷瞄我們,亂惡的。”

“搞不好這次他要求我們必須穿製服,也是他自己的怨念而已哦。”

“哈,有可能哦,那個死變態。”

幾個高中女生一邊移動著,同時在背後高興地大聲說著讓旁人聽得冒汗的話題,已經幾乎遺忘了此行目的的她們就這樣嘻笑聊天著。

而蕭若羽沒有插嘴,隻是默默地跟在後麵。

正如她們所說的,今天之所以會來到這,正是由於她們的美術老師,似乎頗為欣賞這位年輕畫家,認為機會難得,要求她們必須抽空前來觀賞,並交出相關的主題報告一份,抵作期中作業成績。

老師要求班上同學以六人為一組,而正好缺了一人的盈惠她們,便找了蕭若羽加入。

由於她們這組認為這種報告早點解決早點輕鬆,因此在今天開展的第一天,便先行來到了。

過了一段時間後,場內似乎起了小小的騷動。

正一邊看著導覽手冊,一邊欣賞畫作的蕭若羽,在四處張望了一下後,發現了躁動的來源,連忙拍了拍同學的背,指向某個通道口。

“你們看,好像是畫家本人耶。”

聽了她的話,鳳創的女學生們將注意力重新拉回,放在了那新登場的人物身上。

被簇擁而上的人潮所圍著的,有兩個人。根據蕭若羽身旁低語的人們所言,那人似乎便是此次畫展的藝術家李宗彥,還有他的妻子左碧芸。

從蕭若羽這個角度看過去,穿著一身潔白襯衫配上深藍西裝褲的他的側影,配上站在他身後,穿著黑色禮服、臉覆薄紗的妻子,當真給人一種才子佳人的深刻印象。

雖然這展覽的主角登場了,不過本來就對這賞畫沒啥興趣,隻是為應付作業而來的鳳創學生們,除了蕭若羽還抱著幾分好奇地注意著他們,剩下的人隻是隨便看了一眼,就喪失興趣地棄之不理了,開始自顧聊起天來。而漸漸的,在這個展覽會場中,幾名高中女生們的喧鬧聲不知不覺越來越大聲,甚至開始有旁人不時用著責怪的眼神,偷偷看著她們低聲細語指道。

蕭若羽雖然感到自己這邊的行為似乎不太好,不過也沒有出聲提醒她的同學們,但此時,卻突然有一陣壓過她們音量的大喊。

“什麼--兩百萬!”

幾乎響遍整個展覽分區的呐喊,吸引了場中所有人的注目,蕭若羽愕然轉頭,捕捉到了出聲者的位置。

將場內絕大部分人們的視線方向延伸交會之處,有著兩個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女,其中一名青年捂著另一位看起來像是他朋友,將頭發在頭頂兩側綁成雙辮的少女嘴巴,把她往一旁拉去,同時向四方點頭示歉。而該是剛才發出大喊那名少女,則是將雙手亂揮亂抓地嚐試掙紮,就像是隻正在打架的野貓。

這會場中的小小插曲很快的就被大家遺忘了,開始各自恢複先前的行動。

“啊--結束啦!”

走出了會場,姿芳大大地伸著懶腰,幾個夥伴也是一副解脫的模樣。

時間還不到十一點,但是她們本來就誌不在此,隻是為了敷衍老師的作業,才前來觀看的。

而在取得導覽手冊後的她們,可以說此行的目的已然達成。

當然,也就不會多花時間在那高中女生根本就不感興趣的塗鴉玩意上了。

不過說是這樣說,到時實際要繳交的主題報告依舊是很令她們困擾的。

一般來說,這種類似的作業不外乎就是上網抓一抓心得感想,再隨便剪貼整理一下交上去就好了。

不過這次那個什麼李宗彥的,不知道是因為太年輕了還是怎樣,網路上打入關鍵字所跳出的資訊實在太少了,根本搜尋不到什麼東西。

加上老師之前也特地警告過了,如果讓他發現有人隨便盜用前人心得就交上來的話,分數保證讓她們很難看。

所以剩下的方法,也就隻有作一份對此次展覽畫作的觀後評析,不過這點在她們看到一半時,就宣告放棄了。

不過與其說是她們做不到,倒不如說是她們根本打從開始就不打算要做好,連畫作都隻是隨便看過,怎可能寫出什麼像樣的心得。

“那麼,我們的報告到底要怎麼辦啦!”

盈惠的一句,同時也說出了大家此時的困擾,不過見她們東一句西一句的,也不外乎是“不知道耶,怎麼辦”、“隨便做做就好了啦”、“先等別組做完,再參考別人是怎麼做的吧”之類這種不算結論的結論。

這個時候,蕭若羽心中突然有了某個主意。

“那個……我們作李宗彥的訪談怎麼樣?”

少女突然的意見,打斷了正在討論中的同學們,一個個轉過了頭盯著她,維持了短暫的幾秒沉默。

“耶,這主意不錯哦。”

雅婷擊了一下掌,露出了認同的表情,其他人也是紛紛表示肯定。

“對啊,反正都來了,直接跟他問幾個問題,應該滿快的。”

“反正別組之後才來,也不可能和我們一樣,這樣到時交上去的內容應該沒人跟我們一樣才對。”

“這招妙哦,蕭若羽,有你的!”

聽到了其他人對自己提出意見的肯定,蕭若羽不由浮現了笑容,暗暗為自己能夠對小組有所貢獻而感到雀躍。

“好,那訪問就拜托你囉,蕭若羽。”

“咦?”

不知為何一下子結論會變成這樣,少女發出了疑問。

“隻、隻有我一個人嗎?你們不一起來哦?”

少女的同學們相顧一笑,盈惠有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解釋。

“其實我們本來就約好等等要去看下午一點的電影,連票都買好了,如果拖太久怕會趕不上,所以隻好拜托你了。”

“可是,隻有我一個人的話……”

“好啦,拜托你了啦,我們又不可能繼續等,反正訪問這種事一個人應該就夠了,我們相信你一定沒問題的,對吧?”

蕭若羽想要說出的拒絕在口中囁嚅了一下,看著同學們投射而來的期待目光,最終還是說不出口,隻是夾帶一絲無奈地把話吞了回去,點點頭接受了下來。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交給我吧。”

聽到她的回答,其他人歡呼了起來。

“耶,蕭若羽你人真好,選你加入果然是對的!”

“是啊,就知道你最可靠了!”

“喏,我的MP3

就借你拿去錄音好了,小心別搞壞啦。”

姿芳將包包中的iPOD

交予蕭若羽後,然後眾人便朝她揮揮手告別,先行一步離開了。

“那訪問就拜托你啦,我們先走囉。”

聽著她們的委托,蕭若羽將掌心的MP3

隨身聽小心握緊,默默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剛才的不快感在看到她們高興的模樣後,就統統消逝無蹤了。

是啊,既然她們這麼信任她,那自己就更該做好,不要讓她們失望,畢竟這可是關乎整組的成績啊,以及--眾人對她的觀感。

沒錯,一定要做好,畢竟這已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了。

所以,少女再次轉身進入才剛走出的入口。

和剛才來時一樣地,一個人。

蕭若羽臉色陰沉地走了出來。

出乎意料地,李宗彥和妻子左碧芸兩人,似乎在剛才出場沒多久後,就離開了,她晚了一步,沒有攔截到他們。

少女陷入了苦思。

怎麼辦,剛才都那麼信誓旦旦地接了下來,結果卻沒做到,這樣到時盈惠她們一定會很失望吧。

但是又能怎樣呢?人已經走了,就怪自己動作拖拖拉拉的,才會來不及,如果當初能再更靈敏點的話,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不過就算再怎麼反省,也沒有用了。

正當她煩惱著星期一要怎麼跟其他人解釋時,她突然想到了一點。

剛才她和同學們一直站在門口,可是並沒有看見李宗彥夫婦走出來,也就是說他們並不是由前門離開的,而是由側門之類的地方離去。所以雖然剛剛沒有看到人,說不定他們其實也還有沒走囉。

想到了這點,蕭若羽開始四處張望著。

雖然不確定,但蕭若羽推測他們應該是開車來的,那應該在某處會有附設停車場之類的地方。

她隻是個普通的學生觀眾而已,想要從館內的別處通道前往後門恐怕是行不通的,所以隻好沿著畫廊外側去找後門出口的通道。

片刻後,少女發現了一條沿著建築物直通向後的巷道,而那感覺上,連接著停車場的機會似乎還頗高的。

連忙走了進去,但蕭若羽的腳卻停了下來。

甫出巷口,和畫廊建築物的一扇像是後門的出口處外,停著一台通身暗藍的房車,雖然看不到裏麵乘坐著誰,不過卻有一名身著花襯衫的高魁男子叉著手站立車門旁,看起來就像是守衛或是保鑣般的人物一樣。

雖然對他的存在感到畏懼,不過在想到或許李宗彥夫婦就正坐在車中,蕭若羽仍硬是鼓起勇氣,朝那名看起來有些嚇人的男子走去。

她還未及開口,發現有人靠近此處的花襯衫男人,用著粗啞的聲音衝她冷道:“小女孩,幹什麼?”

“那個,請問你知道李宗彥先生在哪裏嗎?”

“嗯?你說什麼!”

花襯衫男對少女低如蚊蚋、根本聽不清楚的聲音感到不耐煩,分貝數又往上拉了一級,嚇得少女原本就結巴的聲音更難開口了。

“我、我說,那台車裏麵坐的……是李宗彥先生嗎?”

鼓盡凝聚了所有的氣,少女好不容易才再次說出了想說的話,不過卻在對方不知為何麵露不快的一吼後,整個潰散掉了。

“啥!你問這個做什麼,車裏坐的是誰又幹你屁事啦!”

蕭若羽身體一縮,幾乎想馬上轉身離去,不過想到同學們的期待,盡管她的身體就要發起抖來,仍逼著自己再次開口。

“因為我想……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李宗彥先生,所以……”

“煩不煩啦,你又他媽的是李宗彥的誰啦!”大步往前跨出,花襯衫男一掌伸出抓住了蕭若羽左腕,將她整個扯至麵前吼道。

“好痛!”

少女纖細的手臂哪堪男子這樣毫不留力的緊握,疼到眼淚都幾乎要流出來了。

將她拉近在眼前,花襯衫男就這樣瞪著她,雖然蕭若羽努力掙紮,卻一點用都沒有,反而隻是讓她自己的手臂被扯得更痛而已。

--不要違逆他,隻要順從就行了。

少女這樣告訴著自己。

沒錯,反抗隻會引來別人的不滿,所以剛才,也一定是自己哪裏做錯了,才會害對方發怒的,就像以前一樣,不要嚐試反抗。

隻是就算這樣想著的她,都已經道歉了,那個男人卻還是一點都沒有放手的意思,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蕭若羽不懂。

為什麼?她明明就什麼壞事都沒做,為什麼要被對方這樣對待?

隻不過是想要問個問題而已,為什麼那個人要這麼凶?

此時的她怕得不得了,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隻是將全身的體重往後傾倒,想要掙脫,不過在發覺那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行為後,少女受不了了。

就算隻是一下子,她也不想再待在這裏了,不想了。

沒錯--

本來就沒有忍耐的必要,就拒絕吧!

馬上、趕快、立刻、隨即,她要盡速離開這個地方。

沒錯,就像以前一樣。

離開這個她不該待的世界--如果是“她”的話,一定……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出了不屬於在場的蕭若羽以及花衣男子,另一位“某人”的呼喊聲。

“--住手!”

之三 軌跡之彩

十月十五日,上午十點十五分。

【千年之彩】,展覽會場。

“喂,我們回去了啦,很無聊耶。”

“你要走先走沒關係啊,我沒有拉著你喔。”

“你這樣說很不上道耶,怎麼可以放了女伴一個人走啦。”

“我本來就是打算一個人來看的啊,是你堅持要跟的說。”

會場中,兩位青年少女正對話著,嚴格來說,是跟在青年背後的那位嘟著嘴、滿臉不耐煩的少女一直嘟囔地碎碎念,而走在前頭的青年則是自顧自地欣賞著掛在牆側上展覽的畫,貌不經心地回應著。

青年的名字是遊君翔,而少女的名字為方嵐倩。

這天是周六,沒有課要上的遊君翔,在聽說【千年之彩】即將舉辦這場連續九天的畫展後,便決定計劃好要前來觀看。

不過,在某次閑聊時意外地被他的同班同學方嵐倩聽到後,便吵著要跟來,心想反正也不需要門票還是什麼的,也就沒有拒絕她的跟來,隻是沒有料到方嵐倩在進來不到十分鍾後,就開始吵著無聊,要拉遊君翔離開。“唉喲,我們年紀輕輕,為什麼要把大好青春的時光浪費在這種地方呢?難得的周末假期就應該好好把握,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啊,而不是花在這種看了也填不飽肚子的沒用東西上麵啊,你說藝術?那是什麼,能吃嗎?”

不肯放棄,方嵐倩持續用手指戳著同伴的後背,嚐試改變他的主意。

“藝術這種東西是用來陶冶心靈、洗滌精神用的,不是拿來吃的,如果說你真的一定要拿來填什麼東西的話,那也該是用來滋潤人們在煩俗的生活中,那逐漸幹涸的心靈。”

其實並沒有特別想著什麼,遊君翔隻是把平日受到少女培訓,所習得的對限定單體專用自動回話技能給使用出來而已。他大部分的精神,其實還是貫注在觀賞四周之畫上,毫不理會來自背後少女不停歇的背刺和話語轟炸。

不過老實說可以做到這樣,大半的因素還是因為他已經在和少女相處的這段時間裏,漸漸適應並發展出在不同場合所應有的應對方式。

“真是搞不懂你耶,為什麼年紀輕輕地,就會有這種老頭子的興趣啊?一般來說像我們這種正處於花樣年華的學生們,應該不會把時間花費在這種東西上吧?”

發現想要扭轉同伴想法、讓他提前回去看來是不可能的了,但少女仍是不甘心地念著。

“沒這回事喔,你看,除了我們之外,還是有一般學生來看啊。”

遊君翔將手指比向某方,方嵐倩順著手指看過去,發現那兒的確有著數名穿著製服的女學生。

“哎呀,那個不算啦,那不是鳳創的製服嗎?我記得那間學校有收美術班學生,那麼說她們一定是那些腦袋塞顏料,吃飯啃炭條的人,不能以正常人的標準來算的。你看,連放假來這種展覽場都不肯脫下製服,這擺明是愛現嘛!”

“喂,喂,你這樣是人身攻擊耶,而且你又知道她們是美術班的了?

好啦,就算這樣,那邊還是有其他年輕觀眾,而且年紀比我們還小喔。”遊君翔又有了發現,將手指轉向了另一方。

再次轉了頭,這次方嵐倩看到了是一名外表看起來大概隻有十四、五歲,穿著休閑服般的輕鬆便服配上垮褲,在後背拖著一頭長長馬尾的少年。“嗚……這、這就更不能算數了,那種年紀的小鬼哪裏懂什麼藝術,八成是哪個家長一起帶來的吧,你瞧他那種吊兒啷當的模樣,哪像是來賞畫的啊。”

“你還真是以貌取人喔,有個詞叫深藏不露,你沒學過嗎?”

“我是有學過‘相由心生’這個詞啦,再說怎麼樣的個性,就有怎麼樣的穿著,黑人拉出來的屎,能白到哪裏去。”

“……你說話真是有夠低級的,算了,隨便你說去。”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遊君翔終於理解到和方嵐倩的談論,是多麼沒有意義的事。打從開始,就應該無視她的意見,好好的看畫去就是。

而隨著時間的經過,會場內的人潮也逐漸增加,而且其中大多都是有相當年齡,貌似各藝術界而來的人。在偶然相遇之餘,也不忘相互寒暄問好,或是對著那一幅幅的畫作,品頭論足起來。

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後,遊君翔突然感覺到周遭的人潮似乎有往某處移動的趨勢,而且談話的氣氛也有了變化。

察覺到了這點的方嵐倩,也疑惑地問了起來。

“咦?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清楚耶,啊,搞不好是……你看那邊。”

思索了一下後,遊君翔看了一下導覽手冊,想起了什麼,然後在觀望四周後,拍了拍方嵐倩的肩膀,向她指出騷動來源。

在展覽會場的另一處通道,有兩名男女走入,周遭的幾個人看到後,紛紛上前和那位男子握手問好,其他幾名較年長,看起來似乎是相關業界的資深人士,也都主動靠了上去與之談話。

“怎麼了,他們是誰啊?”少女疑惑。

“那個男的應該就是這次展覽的畫家李宗彥吧,後麵那個應該是他妻子左碧芸。”

李宗彥身穿著雪白的高領襯衫,係上淡黃色的領帶,配上燙得無一絲皺痕的西裝褲,這樣直挺挺地站著,倒也頗有格調在。而或許是因為長居室內吧,膚色比之一般人略為白皙,盡管態度語氣並不差,但和人會話時的他臉色仍因此顯得有些陰沉。

而他的妻子左碧芸則是身穿一套高雅卻不致俗氣的深色禮服,長長的黑發用發髻別了起來,臉龐雖不知為何帶了薄黑紗而看不清,不過從遊君翔這邊看過去的臉型輪廓,一絲若有似無的淺淺笑容,配上她窈窕的身材,給人不錯的印象,應該也稱得上是個美人吧。

眼睜睜看著他們兩人的模樣一會後,方嵐倩說出了她的感想。

“原來李宗彥是長那個模樣啊,怎麼穿得那麼人模人樣,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怎麼?剛剛那個穿的隨便你看不順眼,現在這位穿得正式又礙到你啦。”

“不,不,這位客人您誤會我的意思了。”

故作沉著地擺起了臉,方嵐倩對著遊君翔直直伸出了手,左右擺動著食指,嘖嘖說道:“自古以來,所有的真正傑出的藝術家,沒幾個是正常人的。君不見乎?正因為他們都有著放蕩不羈、桀傲不馴的狂氣,才有辦法創造出那種超脫世俗眼光的作品,而那種人大多是披頭散發,衣裝隨便。“而他,除了臉色還有這麼點煞氣,其他實在是還不夠格,就連他妻子的裝扮,也都比他要有非人的神秘感多囉……所以我說啊,李宗彥實在是還未夠班啊!”

聽方嵐倩拉裏拉雜地說了一大堆,還真是叫遊君翔苦笑不得,莞爾說道:“未夠班個頭……聽你說得好像多懂似的,不過你明明連畫都沒看過幾幅吧?”

“喂,不要太小看人了,我好歹也有幾幅欣賞的名畫哦!”

方嵐倩擺起了臉,麵露不悅地抗議著。

“哦,真的?比方說?”

遊君翔挑了挑眉毛,眼露好奇的目光,那個方嵐倩居然會對這領域有興趣?

“比方說……蒙克的‘呐喊’!”

少女得意地報出答案。

“--呃,就許多角度來說,真的很像是你會說出的答案。”

遊君翔無言了。

“什麼嘛,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那可也是世界有名的名畫哦,可值錢的咧。”

“的確,那也是世界有名的名畫之一啦,不過你用價格來衡量似乎不太好喔,像這裏的畫雖然也不便宜,可是你也看不上眼啊。”

“本來就是嘛,與其畫這種寫實風格的作品,那用照相機拍不是更快嗎?不過你剛剛說值很多錢,是多少?”

“多少啊……我是聽說有好幾幅畫,曾經有人私下喊價到兩百萬啦。”

“什麼--兩百萬!”

聽到那個數字,方嵐倩失控咆哮了出來。

倏地,場內所有人都被她這一聲回響在房間的呐喊給嚇到,動作和對話一瞬間停了下來,紛紛不解地朝著騷動來源探頭了過來。

遊君翔連忙尷尬地將那個罪魁禍首抓了過來,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往一旁沒人的地方扯了過去,同時一麵朝著四周點頭致歉。

而方嵐倩則是一直扭動著身軀、咿咿嗚嗚地掙紮著,綁起的兩條馬尾辮甩動在遊君翔臉上,雙臂朝後亂伸亂抓地反抗著,不過在青年的鉗製下仍是沒有用就是。

“噗哈!你搞什麼啦!”

甫被放開,方嵐倩隨即怒氣衝衝地握緊了粉拳,對遊君翔擺出了架式,怒目瞪著他,就像隻正處於戰鬥姿態的野貓。

“你才是搞什麼啦,叫這麼大聲不丟臉喔。”

青年無辜地說著,他臉上和手臂剛才被攻擊到的抓痕還在隱隱發疼著。

“啊就忍不住,我有什麼辦法,誰想得到那種東西值那麼多錢。”

“什麼這種東西那種東西的,看來你真的不清楚他厲害的地方喔。”

“對啦對啦,我就是不知道怎樣,既然如此,就請博學多聞的遊君翔大爺說來聽聽如何?”

少女鼓起了兩臉臉頰。

“你口氣很酸喔,算啦,想聽我就說。”

遊君翔扁了扁嘴,潤了一下喉嚨後開始說明。

“他的畫風主要是屬於所謂浪漫主義畫派,是十九世紀初期所發展出來的一種技巧,不同於古典主義和學園派,很注重藝術家的創意和感受,主題多為現實生活、中世紀傳說和文學名著,具有強烈熱情色彩、奔放筆觸。

“但是李宗彥又融合了他個人獨有的特色,讓畫中充滿了他內蘊的詩意與調和的色調,在現實的構圖中,還帶有一絲女性般內斂的柔和及細膩的筆觸,這也是他最為人讚許的地方……”

方嵐倩呆呆地看著遊君翔,連嘴巴都因錯愕而忘記合上地微微張著。

“你、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太神了吧。”

“我來之前有先上網做過功課了,不過其實大部分還是從導覽手冊裏麵看來的,話說回來,你不是也有一本嗎?”

“啊……”

聽到對方的話,方嵐倩默默抓起了剛才進館時,門口管理者所發的一本小手冊,她悶不吭聲地隨便翻了翻後,然後兩掌一合,將書蓋上,鼻子輕輕哼了一下氣。

“像那種說明書,外行人才需要的東西。”

“你就是所謂的外行人啊!”

遊君翔簡直要掩麵哀嚎了。

勉強平複了精神,青年繼續解說。

“算了算了,回歸話題,其實真要說他倒也還不至於稱為世界級的,我想大部分的收藏者和【千年之彩】,主要也是看中他的未來性吧,畢竟他還這麼年輕,發展空間可說是無可限量呢。”

“那他老婆呢,怎麼認識的知道嗎?”少女突然想到,隨口發問。

遊君翔答道:“似乎是在李宗彥美術大學念書時認識的吧。話說回來,左碧芸的父親也是個很了不起的藝術家喔,事實上他也是正統浪漫主義畫派的畫家,在藝術界似乎還頗有名氣,而在油畫的創作外,他也是個興趣廣泛的收藏家呢。

“可惜他已經過世了,家產似乎被女兒繼承,就某方麵來說,李宗彥和左碧芸還真是很適合的一對夫妻呢。”

方嵐倩點點頭:“嗯……當紅的畫家才子和前藝術名家的美貌女兒,這就是所謂的狼狽為奸?”

“--是郎才女貌吧。”

“隨便啦。”

少女不予置評。

就這樣,兩人就在類似的話題中,結束了畫廊的欣賞……修正,打從開始就隻有遊君翔一個人在看而已,名為方嵐倩的少女隻是在妨礙他,雖然她自己完全不這樣覺得就是。

受不了方嵐倩的幹擾,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後,遊君翔終於放棄繼續看畫,夥同少女走了出來。

“喂喂,你再來還有什麼活動嗎?”

大概是終於擺脫了館內肅靜的氣氛吧--雖然早已被她破壞的差不多了--方嵐倩又開始騷動了起來,看著遊君翔,不知在興奮個什麼勁地問說。

想了想,青年小心翼翼地回道:“沒事是沒事啦……你想幹什麼嗎?”

方嵐倩嘴角一咧,笑道:“今天聽說有一場私人舉辦的雙手封印.相撲力士肚腩碰碰大對決哦,有興趣嗎?”

“……那是什麼鬼東西?”

“哼哼,說到這你就不懂啦,那是……”

正當方嵐倩興致勃勃地要開始解說時,突然一旁的巷子隱約傳出了少女的細細叫聲,遊君翔眉頭微皺,朝著聲音來源跑了去,同時對著背後方嵐倩喊:“方嵐倩,你待在這裏等!”

“誰甩你!”

完全不猶豫,少女也拔腿追了上去。

沒時間也不打算跟她多扯,像是理所當然一樣,遊君翔沿著【千年之彩】旁的一條小巷道而去。

聲音來源並不遠,隻一下子就到了,在巷口另一端,連接到畫廊後方出口的地方,停著一輛深藍色的房車,而就在車旁,有一名高魁的花襯衫男子正扯著一位少女的手,而少女則是不依地反抗著,剛才的叫聲應該就是她發出來的。

眼見此幕,遊君翔遠遠看到,就先大聲遙喊:“--住手!”

突然聽見另外來者的聲音,花襯衫男愣了一下,而那名少女則是趁機將手一抽,往他這邊跑了過來。

那身穿著看起來就不像是什麼正派角色,那衣著裝扮加上滿臉的煞氣和舉止,深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幹哪行的。但換個角度想想,可以讓人一眼就看出來,或許也真有他的好處也說不定。

總之那位花襯衫男臉色不悅,朝著遊君翔走了過去,冷道:“小子你誰啊,管什麼閑事?”

遊君翔輕輕一笑,語氣客氣地回答:“我是她的同學,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花襯衫男瞄了躲在他身後,微微顫抖的少女和滿臉盛氣淩人的方嵐倩一眼,開口:“和你無關,現在是我和那女的的事,閃開!”

說話同時,花襯衫男伸出右手,朝著遊君翔身後的少女抓去。

但手才伸出到一半,就被他眼前的那位青年截了下來,手腕被他輕輕握住,按了回去。

“這位大哥,有事好好說,且別急著動手。”

看著遊君翔那人畜無害的自若笑臉,男子反而開始起火了。

區區一個小鬼也敢管他,更重要的是竟一點都看不出對方有怕他的感覺,這讓他感到顏麵無光,鼻頭一緊,卯起拳頭便要揮了出去。

但奇怪的是,他才五指一捏,正有要舉起拳頭的念頭而已,恰巧那名青年就往前踏了一步貼近他,一手將他正將舉起的手壓了回去。而當他心頭不快要踢出左腳時,對方又恰巧將另一隻手往他肩膀輕輕一推,讓他失去平衡的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方才那腳當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莫名其妙。

沒錯,此時花襯衫男的心頭就是這種感覺,要說剛才對方的舉動是巧合阻止了他嗎?但那有恃無恐的態度又讓他很不爽。

正當花襯衫男皺起了眉頭,準備再次動手時,突然那輛車中某人說話了。

“--凱元,算了,回來吧。”

聽到了那人的話,縱然花襯衫男仍心有不滿,卻也乖乖地轉身走回,不過不忘狠狠瞪了遊君翔等三人一眼就是。

看到對方停手了,遊君翔拉著剛才的少女沿著原路回去,而雖然那位少女不知為何又朝後方看了一下,不知在猶豫什麼,但終究決定同遊君翔和方嵐倩走出了巷口。

“謝謝你們剛剛的幫忙,真是得救了。”

剛才那名少女低了頭,細細地答謝著。

她身穿著鳳創高中的製服,年紀看來和遊君翔、方嵐倩差不多大,留著近肩的黑發,左邊臉頰紮著一辮短短的鬢發。

少女秀氣的臉上還猶存方才的驚惶未定,麵色微白,雖然不知為何沒有和剛才的同學們在一起,不過遊君翔也沒有多問。

遊君翔客氣回道:“哪裏,不過剛才是怎麼了,怎麼會發生那種事?”

“我也不知道,剛才隻是上前問事情而已,結果他就突然生氣了。”

少女也露出交雜著不解和驚懼的表情。

“算啦,總之最終沒事就好了,沒錯吧,遊君翔?”

從頭至尾反應都沒有變化的隻有方嵐倩,方才發生的事感覺對她來說是稀鬆平常,不過倒也不是她常遇到這種事,隻是單純神經大條,不放在心上而已。

少女看著她們,想了想,怯怯問道:“那個……我叫蕭若羽,剛剛你們說是我學校的是吧,我是二年五班的,請問你們是幾年幾班?”

“啊哈,抱歉抱歉,剛剛我是隨便說的,其實我們兩人都是新瑞高中二年級的學生,我是遊君翔,那位是方嵐倩。”遊君翔抓了抓頭,不好意思道。

“這……樣啊,不管怎樣,還是很謝謝你們,真的……”

不知為何,那名為蕭若羽的少女,在聽到他們不同校後,臉色看起來好像有點遺憾之意,不過隻是一下子而已,她就努力露出了笑容,跟遊君翔他們道別,先行一步離開了。

然後看著少女的離去,遊君翔也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家,不過此時卻突然一隻手臂搭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別急著走,你還要陪我去看雙手封印.相撲力士肚腩碰碰大對決啊。”

方嵐倩的雙目直盯著青年,裏麵燒著莫名的熱情火焰。

“呃,我不記得我答應過要跟你去喔。”

“你是沒有啊,但那又怎樣?”

方嵐倩靈黠地眨了眨眼。

遊君翔也呆滯地眨了眨眼。

然後最終他還是無力抗拒地被拖去看那場神秘莫測的比賽了。

之四 虛妄複蘇之館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

有一名繪畫者,正獨立站在麵前那張碩大的繪布前,畫布固定在木製立架上,高度甚至高過普通的成年男人頭頂。

因為地上和周遭滿置了畫布紙和顏料瓶,地上隨便丟棄了抹色用的各式彩筆、混色盤,廢稿也毫不留戀的棄置一旁,所以縱然原本應是一個舒適休閑的房間,也終究變得雜亂而讓人不舒服。

不過繪者不在意。

對藝術家而言,環境並不一定是那麼重要的,內心能否流淌著靈犀的清泉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現在身邊還有那個人在。

繪者轉過頭看著一旁的愛人,靜靜地坐在一旁,臉上掛著一如以往的溫柔笑容,默默地支持著自己。

沒錯,自己什麼都不需要,隻要有那能夠陪伴自己一生一世的伴侶在,自己就了無遺憾了。

隻是話雖這麼說,繪者卻已經將近一年都畫不出滿意的作品了。

是靈感嗎?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問題?

其實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繪者很清楚問題症結在什麼地方--那就是生命力,自己缺乏了投入藝術的生命熱誠。

沒有生命的創作是沒有用的,所以自己隻能創造出或許外界能夠欣賞,但卻連自己的心都不能打動的作品。

可是沒有辦法,自己對生命所有的熱誠,通通都隻想貢獻給那最重要的愛人。

正因為無可取代,無可挽回,所以才可貴--那份情感和心意是真摯的,而自己也相信,親愛的伴侶也絕對是一樣的。

啊,看吧,就像呼應著我的想法,默默地望著我,在眼中的那份熱切感覺絕對不是虛假的。

啊,看吧,走了過去,以雙手環抱著彼此,這總是讓我沉醉不已的相擁,也絕對是真實的。

那麼,又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我的這份愛,毫無虛假。

所以不要猶豫……這是正確的,一定是正確的。

“嗯?”

有人進來了。

難道又是那些人嗎?上次已經差點就永遠拆散了我們,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絕不再原諒了!

我轉身正要走出,卻突然感覺手被人輕輕拉住。

是愛人,用著擔憂的眼神望著我,雖然沒有開口,但我知道那意味著要阻止我離開。啊啊,我懂,我很了解愛人的想法,但這次不能再放任他們了,一定要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教訓,才能保有我們之後的幸福。

我輕輕地吻了愛人的雙唇。

“不用擔心,我馬上回來。”

是的,我不會再讓任何可能分離我們的事物存在了。

於是,繪者踏出了房間。

--虛妄的生死之舞開始。

十月十八日,下午兩點三十分。

易鷲踏進了公司中,那旁若無人的模樣,馬上引來裏頭數人的注目和不悅,眾人起身圍了上去。

“小鬼,這裏不是育幼院,趕快回家去吧。”

這裏絕大多數人,都是長一副簡直就像在臉上寫了“我是混黑道的小尾流氓痞子”一樣的外表,隻是易鷲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中。

“你們老大請我來的,亂來的話到時被切小指的是你們自己喔。”

在某一人的鼻前秀出了之前那名矮胖男子的名片,那幾個大男人看了看,狐疑了會,終於某人跑進去通報告知。過了不到一分鍾,那人又很快的跑了出來,表示老大要見易鷲,請他進去。

而打從開始就不打算跟他們客氣的易鷲,大搖大擺地上了樓,然後走到老大的辦公室前,用力推開了門,玻璃窗戶的鋁門順著轉軸撞在牆壁上,發出碰的巨響。

“你就不能客氣一點嗎?”

在專用辦公室裏,老大坐在黑色的真皮董事長椅上,將雙掌押在桌前,臉上的肥肉擠成一團,形成一種接近苦笑的表情開口。

“--不想。”

易鷲根本沒有絲毫猶豫的就給予回答,而且他的答案還不是“不能”,而是更過分的“不想”,並自動在辦公室中間的的一套沙發組倒坐了下來。

老大無奈地搖了搖頭,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展露他在屬下前也沒露出幾次的和藹笑容。

“那麼易鷲,你今天到來是有什麼好消息想告訴我嗎?才沒幾天而已,真是有效率啊!”

“少拍我馬屁,我不吃這套,還有我今天是來問問題的。”

“啊,請說。”

“你們損失了幾個人?”

易鷲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

老大沉默了一下沒有給予回答,卻反而在下一刻突然爆笑了出來。

看著他那愚蠢的模樣,易鷲不動聲色,隻是靜靜看著對方。

就這樣笑了一陣子後,老大倏地收起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帶有深意的微微笑容。

“總共七個,而且後來的五個都有帶槍,不過……我想知道的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像你們這種人,部下用免錢的,肯花錢請我,想也知道一定是碰了不少釘子,再來就簡單了,事務所裏麵有沒少人,跟下層的人輾轉套套口風就行了。”

易鷲不經意地說著,也的確,這件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在於接下來要說的事。

“還有,你們要拿的那樣東西,真正的主人應該是李宗彥的嶽父左思翰吧?他與你們是什麼關係?”

老大將身體往後一靠,輕輕哼笑。

“我隻能說,他以前跟我的關係不錯,也合作過幾次,可惜幾年前因為某件小事我們小吵了一架,他竟然一個意氣用事,將屬於我的東西帶了就走,後來不幸出了一點意外過世了,那東西也不見了。

“直到前陣子才終於聽聞,東西原來在他女兒女婿手上,隻是欲跟他們討回,卻堅持不肯,所以才希望你幫忙。”

“意外……過世嗎?”

易鷲的話中透出一絲諷刺之意。

左思翰是大約在一年半前某次一人爬山時“意外”遇難,屍體是在某懸崖下發現的,被外界認為是失足摔死;而幾個月後,繼承了他所有遺產的李宗彥夫婦,也發生車禍。

而這兩件事,少年不認為隻是單純巧合,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因為所有的事情眾人心知肚明。

易鷲欲確認的事情完畢後,知道也多問不到什麼後,不多費唇舌地轉身離去了。

“大哥,為什麼你要顧請那種目中無人的小鬼?”

“是啊,可以找的人那麼多,幹嘛偏偏是他!”

當易鷲離開後,終於開始有人忍不住,對老大何以堅持要花錢雇用這樣的小鬼而大表不滿。

但老大卻隻是淺淺露出了剛才一直隱藏起來的真正笑意,看著窗戶外正離開大樓的易鷲身影,緩言:“--那家夥,是‘幹涉者’。”

“咦,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一名黑衣部下訝道。

“沒錯,還有根據上次逃回來的憲仔所言,李宗彥那家夥八成也是吧……所謂以毒克毒,‘幹涉者’就用‘幹涉者’去對付。就算小鬼沒辦法幹掉對方,但多少也能有些效果吧,而剩下來的……”

用著眼角餘光瞥向部下,有所領會的他們立即收拾了東西,率領了幾個人開了車,跟在易鷲後方而去,留下指使獵犬的獵人在辦公室裏,笑出胸有成竹的得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隻是--

誰是蟬?誰是雀?

十月十八日,下午七點零七分。

某洋館前。

易鷲雖然年輕,但可不是個蠢蛋。

這幾天他早已藉由自己的情報來源,得知有某人在“裏”到處打聽有關幹涉者的風聲,而自己似乎也或多或少被對方探聽到,而過沒幾天,那個男人就來到了自己眼前,這他可不認為是巧合。

從剛才會話的對方細微神情,以及自己所搜集到的情報判斷,委托目標的持有者,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幹涉者,要不然也是需要幹涉者對付的棘手角色。因此可能的話,能夠在不起衝突的情況下完成委托,是最好不過的了。

因此,他來到了李宗彥和左碧芸所居住的洋宅。

翻過了圍牆,他沿著正門旁的圍牆,來到了洋館右方別院旁的一扇窗戶,易鷲伸手推開,小心地將身體翻了進去,那自然的動作完全看不出他有絲毫擔心窗戶打不開之貌--這是因為少年隻要確定一件事,那即是窗戶“沒有鎖上”就夠了。

屋邸的內部和剛才所見到的宛如別墅般的外觀相符,有著非常華貴的室內設計,而根據資料,那是左碧芸之父死後,所遺留給他們的遺產之一。易鷲注意到洋館裏有其他人在,而那並不是李宗彥和左碧芸的聲音而已,看來似乎他很幸運地,此時正好有其他人的來訪。雖然易鷲對於究竟是怎麼樣的客人會來此感到好奇,但當下更重要的應是趁機好好搜查這間洋館。

一般人的習慣,最重要的事物會藏在自己比較有安全感的房間中,也就是臥室或書房等等地方,而那些地方,通常不會在住家一樓。

好在此洋館也隻有兩層,易鷲便小心觀望沒有他人之後,自前廳樓中樓式的環繞樓梯,來到了二樓。

“真的很誇張啊……”

少年暗忖道,隨著這樣隨便走著。豪宅裏的房間,無論是家具擺飾,或是考量到配色後所選的壁紙,都有著相當融洽的穩重風格。

此外,房間中的擺設實在是多的驚人,走廊上聳立一旁的全套白銀鎧甲裝,或是瓷器收藏,甚至還有整間的野獸標本。

雖然是有聽說左思翰除了是名藝術家,也是位收藏家,隻是這麼多種類的收藏品和這間豪闊的洋館,真的是藝術家的身份所能擁有的嗎?

恐怕,那就是他和黑道維持那種關係的原因了。

又過了幾分鍾,在巡視過幾間不重要的房間後,易鷲發現了一間書房,從內裏的擺設,他判斷那要不是左思翰就是李宗彥的專用書房,由於特地上了鎖,這更讓易鷲直覺認為這裏必定存在著什麼關鍵。

易鷲在房間探索一陣子後,雖然沒有找到那片儲存著資料的光碟,卻從書桌中找到了某樣目標外的重要事物。

那是左思翰的日記。

雖然並沒有每日都寫,但從那裏麵的間斷記載和先前的資料推斷,他終於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