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雪就停了,沉雲蔽日,清晨時霧靄濃重。
院中種了幾棵樹,小池裏有水結了薄冰,小院翠綠裹了上了銀裝,唯一的紅梅也披雪衣,褐枝盛霜,是獨屬冬日的景。
燕椿棠看不見,隻有風吹過,攜著梅香,卷清冽鑽入鼻腔,風纏住鬢發繾綣,簷下人閉目。
他聽池中的薄冰輕裂,梅尖的積雪落地,目盲者所觀,是常人所不知曉的天地。
簷下的雪白青年緩步悠然自得,順著梅香而行,踏雪留印,隻穿著單薄綃衣,散發未冠。
問人與素雪,孰白?不得知。
走近了梅樹,他伸手沿枝幹探尋,撫上梅瓣指尖沾了雪有些涼。
梅枝隨力弓下身,梅下的人仰頭去嗅梅香,小心翼翼的,明明他在睜眼觀梅,眼睛卻白茫茫映不出梅。
霧靄又重了些,嗅梅的人立在雪中,卻似站九天雲彩之上,通體雪白唯有眉心一點朱砂和梅相襯。
身後有踩雪的窸窣聲,染著暖氣的狐氅蓋在他身上。
燕椿棠鬆掉手中的梅枝,他垂首耷眼,耳畔傳來青山的聲音,夾著憂心和無奈。
“公子,您怎的又穿這般少,待會兒該又染風寒了。”
他輕步走上前去,為主子攏緊氅披,溫熱手爐也揣進燕椿棠手中,幾番下來利落嫻熟,宛若做了千百遍。
繼而又低聲細語,便是比仆婦還要細心。
“昨日說要送西域狸子來,哪曾想是個嬌貴物什,水土不服。當夜就病了,將軍怕病氣染給公子,過些時日養好了再送來。”
青山微微俯身,妥帖的扶住病弱的主子,小心引人回屋,話也沒落下。
“不過府內新來個廚子,說是做江南菜的好手,最善於熬藥粥,是將軍特地尋來的。”
“往後公子不必再喝原先的苦藥了,這倒是好的,青山光是聞著味兒都苦舌根子。”
臨近入門前,絮叨的青山似有所感回頭,燕將軍靜靜立在院中,無聲無息。
見青山瞧來搖首示意,是叫他莫要聲張,青山知其意思,點頭隻當做無事發生,闔門擋住屋外風寒。
白發青年坐在桌前麵色蒼白,如畫的眉眼清淺淡雅,眉心一點朱砂鮮活了整個人。
青山看著他,很多次都在歎惜為何老天要如此對待主子,若主子身體安康,眼明目清,哪裏輪得到那些碎嘴子嚼舌根。
燕椿棠撫著手爐,語調柔和:“青山,父親此時可在府中?”
“回公子,將軍此時正在…前院。”
騙人,明明就在他門口。
燕椿棠通過大眼睛的傳達,知曉燕將軍就在門外偷聽呢,好你個濃眉大眼的大將軍,居然還偷聽自己兒子。
麵上卻是平和之意,淺色的唇抿出一點顏色來,他說:“昨日父親回府我未去迎接,今日去看望一下父親吧。”
“是,公子慢些。”
青山扶住他站起身,取了備在門口的紙傘,今日雖沉雲蔽日,為了以防萬一,公子出門前都會帶上。
撐開月白的傘,扇麵畫有梨花幾枝,燕椿棠披著厚厚的狐氅在仆人的扶持下出了門。
燕椿棠知道他便宜爹在門外偷聽,卻沒想到在他出門後,這個便宜爹悄無聲息的跟在他身後。
燕大將軍就這樣看著他體弱多病的長子走出小院,人和雪一樣紮眼的白。
他不是第一次這麼跟在燕椿棠後麵,路過的仆人婢女看見了都習慣了,紛紛隻對著大公子行禮。
“兄長好。”聽聲音燕椿棠和他記憶中的便宜二弟對上號。
雪白的青年手握一疊方帕捂住唇,悶聲咳嗽幾聲,輕語:“以折。”
燕以折對著兄長身後的父親拱手行禮,沒有點破他的存在,幾步上前順手接過青山扶住燕椿棠的手。
燕以折的聲音帶著低沉,帶著商人的精明,常常是含著笑說話:“兄長這是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