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W:240|H:320|A:L|U:http:\\\/\\\/file1.qidian.com\\\/chapters\\\/20103\\\/1\\\/1509960634030459382613360206052.jpg]]]引子
三月,燁城,桃花旖ni。
三月的燁城,旖ni的不止桃花,還有沉香樓。
沉香樓是座茶樓,不大卻雅致,坐落於燁城城西。原本是不甚繁華的地界,連商賈往來都是不大自這裏經過的。其它月份,這裏的酒館茶樓通常都是清閑的,以致店裏的夥計時常能偷空跑到沉香樓喝一碗頂便宜花茶,吃些花樣精致的糕點。順便聊一聊去年三月盛況,或者今年三月的憧憬。
因為,三月不同。三月的城西,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三月的沉香樓,紅塵洶湧,人山人海。自三月的第一日起,每日夕陽落下之時,樓裏便嘈雜一片,清一色的男人,在大廳裏搶桌子占位子坐定,沒搶到的就立到門口或是過道,但極高的茶錢還是照付的。樓上的雅座照例是留著的,留給出價最高的洛老爺。人大約到齊後,他便攜小廝不緊不慢地上樓,一襲白衣,默然飲茶.樓下的響聲也隨著他的到來小了起來,一片深深淺淺的茶霧跟著升騰起來,碗裏的桃花也漸漸沉了下來.
這碗茶,喚做斷腸茶,紫竹煮水,加少許冰糖,上茶時,撒入四五瓣桃花.入口有桃花的甜膩,回味卻隻剩紫竹綿遠深沉的苦。三月,沉香樓隻煮這一種茶。甜,轉瞬即逝。苦,卻鉤人心魄。
再過一盞茶的光景,樓裏便沒有一點聲響了。胭脂香味漸濃,一個抱著琴的女子姍姍而至,身後緊跟著一個青衣的仆人。三月,她習慣的是一身蔥綠的暗紋旗袍,綴著或開或敗的桃花,配上新潮的愛橫司髻,突兀卻極致妖嬈。三月的紅塵皆是因她而起,樓裏的客人也是為她而來,連燁城婦人們刁鑽的怨恨也是因她而起的。她倒是不在意,微微的揚著那一張白瓷似的桃花麵,淡泊地穿過那些炙熱的目光,顧自走向大廳正中那一方唯一空著的桃木琴案。懷裏的古琴被小心放下,然後如蝶的琴音緩緩翩躚,飛入每一縷斷腸的茶霧裏。
一曲《鳳求凰》。
她喚她的琴,玉涯。
桃花殤
1。桃花殤
息媯本不是息媯,息媯本是玉涯,她的琴才是她的名。
玉涯姓殷,殷玉涯。綺墨樓慧娘的女兒。
綺墨樓,是潺月城最風雅的青樓,與一般窯子之類自有些不同之處。綺墨樓的女子詩詞文章,琴曲丹青總有些所長,比起清初的秦淮諸豔也是伯仲之間的。慧娘就曾是其中名動一時的花魁娘子。綺墨樓是紅姨把持的。紅姨是不隨歲月老去的美麗女人,有著謎樣的風情。
玉涯便是生在綺墨樓的,不是唯一生在那裏,卻是唯一留在那裏的。那個喚作殷淮的男子,留下的除了玉涯琴,還有她。慧娘從此便不再是綺墨樓風華絕代的花魁娘子,而是殷玉涯的溫婉如玉的娘親。妓館青樓本是無情的,慧娘卻生生在綺墨樓築起玉涯的閨閣——江寧閣,綺墨樓的再大的風雨到了此處便也波瀾不驚了。紅姨也不攔,隻是有空便來瞧瞧,問些起居上的瑣事,然後無所謂似的淡然離開。脖頸間那一枚深藍的貝殼閃著若有似無的光芒。
那一年,玉涯十三,豆蔻年華,初到聘聘嫋嫋的年紀,姿容卻足以令樓裏所有一等小姐黯然失色。望著那日益漸長的青絲,慧娘的細眉也日漸緊鎖起來,菱花鏡裏的剪水瞳裏,有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憂慮。終於,紅姨懷抱一襲羅衣前笑而來。貝殼深藍的光芒在三月的春風裏瑟瑟發抖,慧娘不動聲色地支開玉涯,為紅姨到了一盞紫竹。
“難為你還記得。。。”紅姨捧起暗花的青瓷碗,輕呷了一口。目光投到窗外,三月,桃紅柳綠,盈盈纖纖。
“你不是也還記得,”慧娘同她一起遙望窗外的滿目*,似喜似憂的笑了笑,“如何忘得了。。。”
“玉涯十三了吧,你記得的。”
慧娘的眉愈發緊了,“還是躲不過,你,放了她吧。”
“隻是命罷了,你我尚且躲不過,如何放得了她的。。。”紅姨別過臉去,繼續說“明日我便來,你不要再說了。”
“你的脾性我又不是不知。。。”慧娘不再多說,目送紅姨離去,待紅姨走至門口,方幽幽地歎了一聲,“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紅姨愣了一下,低聲回了一句,然後合上江寧閣的木門。。。。。。
翌日清晨,玉涯起身洗漱,驀然撞上慧娘懸在房梁上已然冰涼的身體,伴著臉盆撞擊地麵的聲響,一聲尖叫打破綺墨樓原該慵懶的早晨,樓裏的姆媽小姐一時間都聚到了這個清冷慣了的閣樓,濃烈的脂粉氣似乎要掩住這裏發生的一切,包括玉涯決堤而出的眼淚。
紅姨是最後一個趕到的,臉上化了精致的妝容。
“大家散了吧,自己忙自己地去。”隻一句,原先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的小姐姆媽都靜了下來,相互望了一眼,便都散了開去。仿佛什麼事也不曾看到。
待散了人群,紅姨解下繩扣,放下慧娘,又整了整她有些起褶的衣裙。
“還是躲不過,慧娘,你要我如何說你。”紅姨打了一盆水,細細地為她擦起臉來,又輕聲說了起來,“要是你曉得自己死相那麼難看,不知還要不要走。”
“是你,害死了娘親,還在這裏假惺惺作甚。”玉涯胡亂抹掉眼淚,眼角下的淚痣分明可見。
“是我麼?命罷了。你不懂。”
“我不信命。”倔強的一張臉,又動人心魄的美麗。
紅姨看了玉涯一眼,又為慧娘擦起臉來,“這傻孩子,竟說與你一般的話。誰又躲得過命呢。”
玉涯不再作聲,不屑於她爭辯,她,不信命。曾經,她,是不信命的。
“我先走了,過些時日,我再來安排她的事,你不用急,隻管放心。”
紅姨在慧娘耳邊輕喃一句後,收拾了一下,然後離開。門被合上,玉涯放聲而泣。一月之後,玉涯作別江寧閣,踏入綺墨樓。
入綺墨樓的第一步,是擇花名。所謂擇花名,即是新來的小姐的入樓儀式。一桌子玲瓏物件,皆帶著一句詩詞,暗藏著一位古時佳人的名諱,小姐們隨自己喜歡,任擇一件,那佳人的名字便是自己的花名了。當年慧娘擇的即是一雙紅豆。“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殷淮大抵便是慧娘的蕭郎了,一句詩也道盡了慧娘一生的玄機。樓裏的女子對這個儀式也是及其重視的,紅姨就曾經幽幽地講過:“這是命,詩裏人生。”擇花名通常月月都能有,不過正式的卻一般是四年一輪。擇一次便意味拉開一場花魁娘子之爭的序幕。這一次,加上玉涯,共有七個女子一同來擇花名。七個女子身世背景不同,性格脾氣也大有差別,唯一同的大概就是都有著姣好的容貌以及妖嬈的身段。她們,也是掙紮過的,隻是最終還是認了,如今,唯一卑微的期盼便隻剩下,花魁,這個閃閃耀目的豔名了。
一切皆已就序,紅姨和紅拂立在一旁觀看。紅拂是上一屆的花魁娘子,美是不用說的,隻一雙微微上翹的丹鳳眼就不知要勾去多少男人的三魂七魄。樓中,除了紅姨就數她權利最大。姆媽小姐見了她是要行禮的,何況那些不入流的姑娘窯姐。
一盞茶的功夫,其餘六個女子已經擇好。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一朵牡丹,武媚娘。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一本《漱玉詞》,李易安。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樓。”一管紫簫,霍小玉。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一張桃花箋,魚玄機。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一盞金蓮花,窈娘。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一方裂帛,褒姒。
終於,隻剩下玉涯一個還遲遲未挑。她望著一桌子死氣沉沉的物件,又望望身邊一群或喜或悲的女子,慧娘的哀傷仿佛一下籠上心來,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要再看這所謂的命運,一揚眉,卻瞥見一個一身紅粉的雛妓正小步往後院跑,九、十歲的模樣,甚是清秀。不過吸引她的倒不是這個女孩,而是她懷裏的桃花。
已是暮春,那花已殘敗得沒了模樣,加上那女孩的一路小跑,花瓣撒了一地,平添了幾分蕭索的味道。
看著那一地落紅,玉涯的唇角漾起得意的笑容。“我擇桃花,我不信命。”
“還是躲不過…桃花劫。”紅姨的目光也跟著投向那個雛妓,桃花紅似血。記憶裏那老和尚的話猶在耳邊,“小姐懷裏的孩子,怕是也躲不過桃花劫的。”
“不愧是高僧呐。”她在心裏歎了一句,張口說到“那便是息媯吧,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從此,這班女子便是媚娘,易安,小玉,玄機,窈娘,褒姒,息媯,前塵往事不再提。她們被安排住進映清閣,等待兩年的訓練。
息媯請回了一趟江寧閣收拾行裝,本是為了尋玉涯琴去的,但翻遍了也沒見到蹤影。正打理著慧娘的舊衣物,一封信落了出來,是慧娘的筆跡,息媯一眼便認的出。信封上工整地寫著燁城,殷淮。再沒有詳細的地址,分明沒有要寄出去的意思。她細細取出信紙,是一張泛黃的薛濤箋,墨跡陳舊,胭脂香不複,上書:
淮安:
展信安好,玉涯音如舊,隻惜知音不在,你要我如何不怨。昔年你走時,曾許奴三月便回,如今三年有餘,玉涯轉眼三歲,你卻遲遲不來,
信未落款,息媯撫了撫紙上的娟秀墨字,然後將信收好,眉間湧起莫名的神色。
“燁城,燁城”,她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合上江寧閣的木門。
不多日,訓練開始,由紅拂與兩個老資格的老姆媽教授侍奉,媚術與文章並舉,女紅共廚藝齊教。依著脾性不同,再學一技之長。學的時候,七個女子誰也不敢馬虎,從走步吃食到說話談笑一路跟著紅拂學,旁邊的老姆媽拿著藤候著,遇到哪個小姐使性子,就用藤條伺候,不打臉,不傷手,隻抽看不見的地方。
三年,長了腰肢,烏了青絲,也知了媚術學了詞工,大家閨秀與淫娃蕩婦同集一身,七個女子出來便是的的真的妖精了。花魁之爭也正式開場了。
在綺墨樓,大概除了紅姨,每個女子都是想做花魁娘子的,飲食起居有丫環伺候,客人不中意便可以退掉,吃穿用度也是頂好的,四年之後再捱個三四年便可思量從良或者留在樓裏,與另外幾個留守的花魁競爭做紅姨做不成也不怕,至少可以做個姆媽,吃穿總是不愁的。因此,這一場花魁之爭是分外惹眼熱鬧的,爭沒有強製的規則,隻看最後的結果,贏得男人心。共分三局,最後一局看客撒花,撒的最多的便是贏家,花魁娘子。
第一局比的是詩詞,不要求寫詩作賦,隻求能吟會背。比起初學時的辛苦,隻算得是小試牛刀了。比試就在綺墨樓大廳的蓮花台上進行,台下看客嘴上不說,腹裏自有評判。題是紅拂出的,不難,就是詩詞接龍,每句都得是帶著花的,明暗皆可。由媚娘開始,依次而行,答不上便退出。“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好長的一句啊,”玄機笑言,唇齒間嬌嬈無限,“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嚴蕊的句子,不是什麼名句。”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