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北方的天空下,在千道萬道的溝溝壑壑中,在茫茫的灰黃土霧彌漫的山巒之間,橫臥著一個荒老的小村落,我這裏要說的一些事,與這個村落緊密相連。時間大約是在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
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望著門前的小溪或大山,或者目光越過大山看著更遙遠的地方。腦海裏就產生一個問題:這個村是什麼時候開始就有的呢? 我問我偶像父親,他可是我們村唯一的工人。常年在外走南闖北,可以說見過世麵,父親微微一笑,沉默一會兒說,那誰知道,也許沒有人知道這事 。因此,這個問題一直困惑著我,後來,我爺爺說是明朝的時候這裏就有人家了。那麼,最早有幾戶人家?他們是怎樣生活的呢?他們說的話與現在的人說話是否一樣呢?這就更沒有人知曉。因為封閉和貧弱讓先人們沒有留下關於村莊曆史的隻言片語。
聽一位曾經念過幾年書的懂中醫的白胡子老漢說,在明朝洪武年間,朱元璋為了解決因為戰亂而造成的人口不勻的問題,在全國範圍內進行人口大遷徙。皇命不敢違抗,於是,山西大槐樹有一波人,不辭勞苦地來了,看著這裏的山山水水,雖說不夠富庶,倒也能躲避戰亂,繁衍生息是不成問題的,於是也就在這裏“安居樂業”了。
也有人說,我們村裏人共同的祖先來自荒涼而神秘的河西走廊,大概時間,不知道。來自河西走廊的那個位置,西段,中段,還是東段,也不知道。
那麼,這將是一個永世流傳下去的未解之謎。
起初,遠道而來的人們在這裏生活得安定且充實幸福。因為有地種,有飯吃,有衣穿。冬天有熱炕睡,夏天有涼風吹。男人不愁沒老婆,女人不愁嫁不出去,挺好的。
可是,不遠萬裏走來的先人們,哪能知曉後來的事,稍微想想,雖說是與世無爭的深山裏的村,離天子腳下遠得無法形容,但也不是什麼世外桃源,可以經常過著與世事不相幹,衣食無憂的生活。可現實並非如此,用哲學家的話說,一切事物都處在變化之中,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
杜甫詩雲: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
奸人當道,民不聊生,政治黑暗,貪官橫行。村人自然不能幸免了,又恰逢連年旱災,到處黃土飛揚,村裏村外的幾口清泉眼看著即將枯竭,人們心急如焚,精神肉體倍受煎熬,一天又一天沒個盼頭,日子是苦不堪言。
王家那個身材瘦高,卻有些溜肩的大兒子自被抓了壯丁之日起,他母親張氏那真是傷心欲絕,但毫無辦法,她苦苦哀求放兒子一馬,滿臉橫肉的當差的不耐煩地說,哭啥?人還沒死哩,再哭把你也帶走……張氏說,那就把我帶走吧,把我兒子留下。當差的把肥手一揮說,你想得美。張氏說,我能做飯。當差的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想多說,沒有理她。
她忘不了兒子那雙無奈而恐懼的眼睛。
兒子走後,張氏整天流著淚,有人勸她,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自古以來都抓壯丁,有啥辦法。唉!沒有經曆過生死離別的人,自然不能體會其中的切膚之痛。
隔壁的鄰居老李前也來勸慰,在他吧嗒吧嗒地抽了一鍋旱煙之後說:“娃娃說不定能吃個飽飯喀,還能混個好前程,咱就說,連山東的韓複矩也是窮苦人,弄不好也能當個司令啥的……現在是亂世嘛,亂世就出英雄,這是老人說的話,這話對著哩!”老李雖這樣子勸著,心裏說:怕是有去無回了。沒聽過一句話嗎?古來征戰幾人回。
張氏的二兒子王子信手裏拿本沒有封皮的舊書,坐在門檻上念道:
秦中花鳥已應闌,
塞外風沙猶自寒。
夜聽胡笳折楊柳,
教人意氣憶長安。
“孩子,這……啥意思?”老李驚奇地問。
“老師講的,這是邊塞軍人想家的詩,”子信認真地說。
老李一愣,心想:不知道孩子說的是對還是錯,大概是對的吧。這個娃娃不簡單呀!要是能好好上個學,那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呀!
“唉,可惜!可惜!”老李悲歎著,又在煙荷包裏剜了一鍋旱煙,用牙咬著旱煙鍋,搖著頭出去了。
張氏的丈夫國良抱著強烈的希望,前天就出去找吃的東西了,至今也沒見歸來,也沒有捎來一句口信。張氏心想,許是餓死在路上啦!老天爺,這可讓我怎麼活呀!絕望的火苗就像條毒蛇一樣,時刻啃食著她的心。
張氏跟前現在就剩一兒一女了,早已餓的麵黃肌瘦,有氣無力,孩子眼睛似乎變大了,但眼睛裏滿是茫然與無助。正如杜甫詩所言:恒饑稚子色淒涼。無論如何,張氏每天都得想辦法弄一到兩頓吃的,她把兩個兒女安頓在窮得隻剩下四麵牆的家裏:“不要亂跑呀,媽給你們要吃的去,”自己胡亂穿了一件爛羊皮襖,腰間係了根草繩,右手捏一根木棍,左手提一隻瓦罐,就出去要飯了。
唉,現在人人都在挨餓,誰會給你飯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