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朔慢悠悠飲下一杯酒,“自然,若不是為了此事,我也不至於這麽趕著過來了。”

正說笑著,一素衣麗人卻身姿款款地走了過來。崔朔見她粉麵桃腮、不過二十來歲,遂挑眉道:“你家曼娘長大了倒是比小時候漂亮許多。”

友人失笑,“曼娘在她夫君家中,這可不是曼娘。”站起來握住麗人的手,“叫人,這是你六叔。”

崔朔此時已經反應過來這女子多半是友人的續弦,忙笑罵:“淨會胡說八道。”轉向麗人,“嫂夫人,朔適才不知,多有唐突萬勿見怪。”

麗人微微一笑,“妾傾慕六郎久矣,如今終於得見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見怪?”似笑非笑地瞥一眼自家夫君,“你早幾年便說了會安排我見六郎,拖了這麽些日子才兌現諾言,可見能耐有限。看來我得仔細掂量掂量你對我別的承諾了,看看還有幾分可信。”

崔朔沒料到友人一大把年紀居然娶了個伶牙俐齒、狡黠得跟狐狸似的小女子為妻,一直等到她離去才笑著搖頭,“看來我這些年當真是錯過不少好戲。”

友人得意洋洋,“可不是。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把日子過得跟苦行僧似的?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古之人誠不欺我啊。”

這樣的話崔朔這些年也聽得夠多了,聞言笑意不變,自顧自地飲酒。友人盯著他瞅了一會兒,誇張地歎了口氣,“也不知是什麽女子勾走了你的魂兒,風華絕代的崔郎最後竟落得守身一世的下場。悲哉,痛哉!”

崔朔又飲下一杯酒,才微笑道:“她麽?已經不在了。”

友人蹙眉,“別拿你那亡故的夫人來糊弄我。我琢磨過,覺得讓你牽腸掛肚的那位佳人絕不是她,另有其人才對。”

“我說也不是小慈。”崔朔笑容有些無奈,“你好奇那位佳人,她已經不在了。”

友人一愣,待品透他這話之後神色立刻變得十分複雜,歉疚憐憫遺憾痛惜紛紛湧上,最後全部化為一聲歎息,“既然如此,你也看開些吧。”

“我看開多年了,要不是你們總揪住這事兒不放,我今天也懶得提出來跟你說道。”崔朔神qíng平靜,“行了,你趕緊派人去通知公孫他們,就說崔六郎到了,讓他們把繁雜事都推了,咱們好好喝一杯。”

友人笑吟吟起身,“那你自便,我這就去安排。”自出了水閣。

崔朔眼中含一絲笑意,看著前方的碧波垂柳,神qíng平和安然。

他想起某一年暮,他同陛下在太液池邊讀書,落花紛飛如雨,他看得有趣,一時走了神。陛下在旁邊“咦”了一聲,他回頭,看到了分花拂柳、翩然而至的雲娘。

他知道她極少出長樂宮,所以沒料到兩人居然有在宮中偶遇的機會。先帝駕崩之後,她便徹徹底底地把自己擺上了寡婦的位置,從未穿過一件鮮豔的衣服,那天也是如此。素色的深衣,袖口領口有一圈深黑的紋絡,看起來典雅而肅穆,卻也讓她顯得老成持重。可她那時候也不過三十出頭。

“母後,您怎麽過來了?”陛下問道。

他等了一會兒,如願地聽見她溫和輕柔的聲音,“在屋子裏悶久了,被柳尚宮拖出來走走。”抬頭看向他,“沒想到崔大人也在這裏。大人這些年教導陛下讀書,辛苦了。”

他忙道不敢,然後便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在陛下興致很好,圍在母後身邊問來問去,還想陪她一起遊園子。她擔心他的課業,有心拒絕,陛下立刻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崔先生,朕可不可以請一小會兒的假,陪母後到處走走啊?”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渴望。

他聽人說過,這兩年來陛下和太後唯一的相處時間便是每晚太後考量他功課那一個時辰。除此之外,太後都在潛心禮佛,不過問宮中事務。算起來,這可憐的少年已有許久不曾同母親一起玩樂過了。

他微微一笑,頷首道:“陛下昨日的文章作得很好,臣當時便允諾過可以給陛下放個假。您若想今日休息,自然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