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冷。
洛城舊都外一處被摘除了匾額的宅邸外列滿了披堅執銳的親兵衛隊。
冰冷的鐵色麵具下,看不到任何表情,一排排豎立的長朔在月光下映射出刺骨的寒芒。
一名身形精壯的青年官員還未退去朝服,摩挲著下巴上的胡渣在大門口不住地踱步,神色陰晴不定。
直到士兵將一卷明黃色的布帛遞到他麵前時,他的臉色才徹底融入了這深秋時分夜色的肅殺中。
“恒晨,你來了。”
院中,男子著一身花青錦緞長袍,閉目盤坐在銀杏樹下,任那淡黃的葉片落滿一身,飄入酒碗,墜入酒壇,他依舊無動於衷。
一旁的駿馬也仿佛是通人性似的,對著來人便是一陣嘶鳴,直到男子拍拍馬腹才安生了下來。
“侯爺,你在想什麼,我知道!事到如今,你料定陛下會忌憚於你的功高震主,也料定了那些內閣近臣不會有人替你求情作保。但太子已立,而你已是欽定的托孤之臣中唯一的將官,要是就這麼走了,就不怕將來天下人給陛下一個識人不明的罪名嗎?”
男子神色泰然,端起碗吹去漂於其中的落葉微抿,徐徐說道:“他是開國之君,若真懼我功高震主,這朝堂上震主之人可不少。上奏的折子裏寫得很清楚了,鍾大哥受人蒙蔽方致此次叛逆之舉,但他終歸是懸崖勒馬,讓這都城免於戰火。如今其中細節疑點多多,事件緣由大理寺仍未查清,內閣諸公便匆匆請旨賜死,為何?”
“......”
“其中作梗之人,不便審查罷了。所以我替他死報以救命之恩!也替以那些受了蒙蔽行叛亂之舉的士卒去死,懇請陛下與太子莫要濫殺!”
“既然你知道有小人身處廟堂,你眼下就更不能棄之不顧一走了之!”
男子飲盡碗中酒,他又何嚐不知,這朝堂之上又豈止有小人呢?
“罷了。”
話到嘴邊,男子也隻是歎了一聲:“當年陛下潛龍之時,我胡秉業為他們李家殺的人已經夠多了,當年若不是承蒙先師指點和鍾大哥的疏導,如今我怕是早已入了邪道。如今叛亂方止,若不及時撥亂反正隻會禍根深種,那將來的血得流到何時才算完?若陛下願意下令徹查並處理此事,那這道聖旨也就不會送到我麵前了。”
“一次,就一次,再等等好嗎?說不定陛下他......”
楊恒晨急了,想多說些話來勸阻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
眼前的人是他的領路人,是他把自己從那大漠孤村領到了這朝堂之中。
自己這一身的本事都是從他身上學來的,十幾年的光陰相處下來,他太清楚眼前這是個什麼性子的人了!
“這麼多年了,你見他何曾改過?替我轉告秦王,往後的日子裏我無法再為這大同挽韁繩降烈馬了。也稟明陛下,「吾林衛」都統鍾之嶽絕無謀逆之心!眾將士也無作亂害民之意!朝中一些無意之人緘默不語,但他們的心都不瞎。為君者不可因一時利弊權衡而妥協,失了人心!”
胡秉業隨手接過那張明黃的布帛,隨後將碗中清酒一飲而盡,又立刻斟滿一碗,舉臂長歎。
“方有幾載兵戈休?吾願萬家太平,燈火長安。”
濁酒灑落,酒壇傾翻,深埋落葉的長刀緩緩出鞘,那是伴他馳騁沙場多年的長刀。
刀身摩擦著烏木鎏金刀鞘發出低沉冗長的鳴響,如泣如訴。
頃刻,在月色下刀刃映出滿地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