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雲亭一拍額頭,直道自己疏忽,連聲道歉。
“雲亭,你這小師弟出身窮苦,方入門徑,不得辟穀,貪食欲,你可得負責好他的飲食起居。”堂上鳳嵐仙子月華一般清冷的臉上,薄有一絲慈色。
“是,師娘。”伯雲亭躬身領命。
待門下都離開了玉霄樓,留在堂中的夫婦兩人,卻是各有所思。
鳳嵐直直地默視著堂下,良久,開口道:“雲忘,你可是滿門碩果,那新進的弟子看樣子也不會差到哪兒去,連清兒兩姐妹都掛在你名下,妾身卻沒有為法宗留下一根苗子,可是愧對一德師尊呀。”
蕭雲忘訝然望向愛妻,笑道:“嵐兒一向苦修不輟,沒功夫教導弟子,為夫可是替你分憂啊,況且我的弟子還不就是你的弟子?”
鳳嵐沒好氣地嗔道:“你這是明諷還是暗刺啊,妾身可沒蕭郎這般昆侖千年難得一見天才之名,不勤修苦練,隻怕修為給你遠遠拉下了。”
蕭雲忘趕緊連番討好,這才消了夫人的怨氣。
鳳嵐收起小女兒情態,沉思了一會兒,突道:“清兒和月兒皆是道骨天生,這些年苦心栽培,耗費你我不少心力。說來,她倆倒也爭氣,修為在昆侖同齡人中當屬佼佼者……妾身想知道,王母峰那位究竟是什麼意思?妾身還想留一個自己教導,將來正式入了法宗,也好有個交代。”
蕭雲忘深深地看了愛妻一眼,道:“什麼叫王母峰那位?那名諱真的讓你那麼反感嗎?”
鳳嵐神色一冷,撇頭嘲諷道:“當然是某人念念不忘的那位,還能有誰?奪走了我夫君的心,還想搶走我的女兒……”
“住口!”蕭雲忘頓然慍怒不已,卻見鳳嵐怒目而視,針尖對麥芒,兩人對視片晌,他想及多年恩情,霎時心軟了下來,拉住鳳嵐的手,柔聲道:“嵐兒,我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對我心有疑慮,對我是不公平的……你這不僅侮辱了我們的感情,也侮辱了姬香仙子……”
“別在我麵前提她!”鳳嵐一把甩開了蕭雲忘的手,起身拂袖而去,轉眼消失在內堂,隻餘下晃動的門簾和清脆的珠串交擊聲。
天道無情,人卻有情,蕭雲忘自當年選擇了與鳳嵐雙修成道,他就知道也許選擇了一條最艱難莫測的路。
兩人結合之初,修為相距不遠。如今,一個已經抵達虛極至境,一個卻停留在分神彌合之期……不管是否願意,終有分道揚鑣之日。
到了最後,真的能舍、能棄嗎?順其緣,順其情,有情之道,真的這麼難走嗎?
縱然如此,他也從不後悔當年的選擇。
想當初背負著昆侖不世之才的他,親手打破了多少師長的期望,承載了多少壓力才與愛妻走到一起,如今卻畏縮了嗎?
道心深處,堅凝的器宇不住回蕩著自問。
他收回虛暝的目光,苦笑連連,徑自站起了身,歎息一聲,駐足片刻,跟了進去。
※ ※ ※
西舍偏房小膳廳內,楊真對著一桌子希奇古怪,紅的、黃的果子發呆,吞了十來個後,已經撐足了,卻是有些不適。
“怎麼,不習慣?”伯雲亭端來一個水壺和茶盅擺到了桌上。
楊真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也對,你還在長身子,晚些時候師兄到太昊峰敬事堂給你弄些麵食雜糧。這裏,平日就我們幾個弟子還在少許進食,師父和師娘早就到了萬物無求之境,三兩月都無所謂吃喝。”
“真的?”楊真將信將疑。
“隻要修到了辟穀境界,人就可在天地中自求補給,平日一些果品和清茶就足矣,你好生努力,日後也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伯雲亭跌坐一旁,拍了拍楊真笑道。
喝著暖乎乎的香茶,看著大師兄和藹的神情,楊真心底湧起一股失落已久的溫暖,當下猛地點頭。
“那裏的壁櫃沉積了不少黃精和水晶梨,如果餓了,隨時可取。”
“我看到了,有好多,吃不完,不會壞掉嗎?”楊真順著看向內廳,臉上掛著幾分可惜。
“當然不會,一來這不是凡品,二來有玄靈術護持,放置個三兩年都完好無恙。”伯雲亭耐心道。
“是這樣啊。”楊真這回不再懷疑,昆侖山的事都跟山下不一樣,他腦子裏開始有了這麼一個印象。
“好了,接下來待我給你講了昆侖門規之後,就可修習入門經典,初塑道心,步入煉氣門徑,培元築基,你昨晚睡覺的屋子裏放了幾卷經書手抄本……”
“我看過了。”楊真登時興奮地搶著道。
“看過了?”伯雲亭有幾分疑惑,又道:“昆侖派道、法兩宗修道心法都是基於《原始天章》九部,采渾淪元氣入道,以浩然王道為綱,分築基、胎息、辟穀、金丹、元嬰、分神、太虛、通天、大乘九重天,每重天內又三分境界。師兄當年修習天章築基篇,功成用了近五年,你看起來可比師兄聰明多了,三年興許就夠了。”
“三年?”楊真驚訝道。
“沒信心?”伯雲亭皺眉道。“上古的昆侖前輩化繁為簡,將成百上千篇的繁瑣道基入門口訣濃縮精煉成一卷,不過區區萬字而已。”
“不是的。”楊真聞言臉色一窘,急切擺手搖頭,又問道:“大師兄,隻要通曉就可正式修習了?”
伯雲亭笑道:“光記憶可不行,一字不能增,不能減,要完全的融會貫通才可保證修煉不會誤入歧途。”
楊真頓時撓頭懊惱道:“我還以為讀通了就行,那《原始初章》我覺著再讀一回就能完全記下來。”
伯雲亭頓時張大了嘴,好容易合攏道:“你看一回就能背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楊真撓頭嘿嘿一笑,張口就背誦了起來。
伯雲亭一聽即曉此乃入門三綱之道綱,欣然點頭。
卻聽楊真源源不絕地將後麵那些口訣背誦了出來,元氣綱,築基綱……一路順暢。
伯雲亭驚的差點掉了下巴,當年那些艱深晦澀的經文差點沒讓他頭痛死,如今這小師弟也太讓人吃驚了吧,繼二師弟和兩個小師妹後,他又一次深受打擊。
他苦澀的想,晚入門二十年的二師弟冷鋒,修為已經大有超越他之勢,看來隻是時日問題,日後怕這個大師兄就名不副實囉。
旋即又轉念一想,師尊在他那一輩裏昆侖派無人可及,然而作為他的弟子卻沒能為他老人家爭光,雖然師父嘴裏不曾有過抱怨,但想來多少還是有些遺憾的。
如果二師弟,甚至兩個師妹都超越了他,將來必定能在派內昂首一席,自己還有什麼好嫉妒的?師父和師娘不是一向誇自己心胸寬廣麼?
想到這裏,看了看正搖頭晃腦的楊真,那一臉天真和童趣,心中釋然,坦蕩蕩一片。
廳內唯有杳杳的唱誦聲,彌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