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飛雲散(1 / 1)

一入秋,太皇太後一病不起,魏嬋入寶慈殿徹夜侍疾,太皇太後半夢半醒間,見她守在床前,便握著她的手道:“眼下我時日無多,有幾句話想交代你。”

隨即屏退左右,方才虛弱地繼續說道:“五年前一看到你,便覺你乖巧仁厚,官家平常雖少言寡語,但內裏乖戾急躁,你又比他大上幾歲,我原是想以你的溫厚去化他的戾氣,如今看來,把你留在禁中,竟不知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了。”

魏嬋落淚道:“是嬋兒無能。”

太皇太後搖了搖頭回道:“各人的緣分罷了,強求不得,隻怕是我誤了你。”說罷也是眼眶泛淚,歎了口氣道:“我走了以後,官家勢必冷落你,他如今寵幸的李美人,父族是新黨,是不會安分的,你早些主動退避,免得遭禍,我在禁中六十年,陪伴了三代君主,便有一個‘忍’字最好用。”

魏嬋低頭答“是”。

翌日太皇太後又喊來曾季宜,囑咐道:“朝中新舊之爭才過去七八年,眼看有重來之勢,我走以後無人再為舊黨坐鎮,你再有韜略,也鬥不過官家之好惡,是時候該辭官歸去了。”

兩日後,太皇太後薨逝。還在國喪期內,莫舜彈劾曾季宜舊詩中“存謀逆之意”,指他在先皇病重立嗣時勾連敦王意圖篡位。他長歎一聲,七年前,他便是這麼給沈之桓下罪的,如今冤冤相報苦果自食。朝中亦無人敢再為他說話。

曾季宜被下罪後,朝中討論故太皇太後諡號,韓子欽卻在韓程與王京授意之下,呈上指控太皇太後“老奸擅國,應廢除封號”的劄子。趙嵇看了大悅,在眾多大臣以孝道名義聯合反對下,他方才放棄這個想法。但韓子欽由於深得聖心,便很快升入兩府,任書樞密直學士。

長公主也不知犯了什麼疾,日夜高燒不退,請來醫官開了藥服用也不見好轉,魏嬋之姊便持治病符水入禁為長公主治病。符水之事向為禁忌,這事卻傳到了李美人那裏,與莫舜一通氣,便又以“皇後用符水詛咒聖上”向趙嵇告發。

趙嵇命內諸司嚴查,內押班唐圭便把魏嬋身邊的內侍女官全部押解,嚴刑拷打,穎姑姑等都被打死,更有女官被折骨斷舌,如今情形之下,尚無人願意誣蔑魏嬋。那雲山也在其中,看到其他人皆遭酷刑,忽想到雪思那張鮮血淋漓的臉,害怕自己也難逃這樣一個命運,便供認稱,魏嬋確有詛咒聖上之舉。

長公主因此錯過治療而病逝,魏嬋心灰意冷,便在一個雪夜投井而亡。

雲山被釋後,因賣主而被禁中不容,被幾位受過魏嬋恩惠的內侍活活打死。

韓子欽成婚後,與林府徹底斷了來往,而此後往來林府最頻繁的變成徐維。林玄本也很屬意這位才學之士,有意撮合他和林簟清。二人也很聊得來,林簟清也便同意了。倒是林桃笙的婚事更令林玄頭疼,自從魏嬋故後,他便心如死灰,直到有日魏峰攜幼女魏婧來林府敘舊,他才重新有了娶親之意。

如林桃笙所預料,新黨卷土重來後又挑剔林玄中立的立場,隨便找了理由貶官外放,林桃笙與徐維態度也接近中立,尤其在西夏用兵上,時常與主張開戰的韓子欽針鋒相對,西夏再次侵犯邊境後,韓子欽主張五路守軍痛擊迎敵,得到了趙嵇的支持,遣他為五路經略安撫招討史出征西夏,為穩定軍心,立馬貶黜了持反對意見的林桃笙與徐維。

林簟清隨徐維往梅州任職,這是她第一次離京,所有與父兄的離別之苦和羈旅之苦,都被江南詩意的山水所融化了。林桃笙在單州,林玄在蘇州,都不算得什麼苦寒煙瘴之地,因而都樂得清閑。便聽說京中風雲依舊,也不過是幾波人輪流貶或升,如同源頭活水,自是永遠不止的。

兩年後,聽說西夏大捷,韓子欽升了樞密使,後又升了左相。黨同伐異,與當時的曾季宜無兩樣。林玄、林桃笙、徐維又接連被調任了好幾處,似乎早被朝中遺忘。

這一年徐維被調任到相州,適逢花朝節,林簟清領著一雙兒女往寺中祈福。正欲從西門回府,卻見前麵有幾十人的儀隊將人攔住,那小路盡處有一對夫妻,正對著花神祭壇跪拜,令她想起十年前汴京的大佛寺。

林簟清呆了一會兒,本也無意打擾,七歲的女兒卻忍不住問道:“娘親,他們為什麼在這裏祭拜花神娘娘?”

那聲音不大,夫婦倆卻都聽到了,轉過頭來。他們都愣在那裏。良久,林簟清才行萬福禮道:“韓大人。”

十年,恍如一夢而醒,卻真的是物是人非了。

原是韓程病逝,韓子欽攜棺槨回邯鄲丁憂,途徑相州,適逢花朝節,便留下來多待了幾日。三年後,趙嵇忽然病逝,朝中大震,顧太後出來坐鎮主張立趙嵇之帝趙刲為帝,又是一輪改朝換代,趙刲繼位後第一件事是將韓子欽貶官外放,召回了十多年前被貶的林玄、林桃笙、徐維等。

三人收到召回的聖旨,都思緒萬千。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