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鎮,煙雨如畫。尤其是到了梅雨時節,小雨紛紛,幾把油紙傘,秦淮河旁花浣衣的二八佳人,寫盡了江南本色。
“先生好。”一聲稚嫩的童聲打破了薑文山的悠思,他緩緩收回目光,似有不甘,又看了一眼李二家的豬肉店是否開張,才確定真的上課了。
薑文山並不喜歡教書這行勾當,對於他們這些讀書人來說,考取功名,封侯拜相才是畢生追求。可他老了,二十五歲了,在一個平均年齡三十六的社會,他沒有資本再折騰了。
薑文山有時也想過,要不要學著範進一樣賭一把,賭自己是舉人老爺的命,可家裏老母親還要自己照顧,聖賢書以及祖宗家規也容不下他這般自私。
看著學堂裏空蕩的教室逐漸坐滿了學生,薑文山逐漸收回了思緒,開始了一天的講課。
“所謂‘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看似短短七個字,實則將孔夫子一生知不可為而為之概括了,我們”薑文山正進入狀態深情講述著,突然被班裏一學生打斷。
“先生不是曾經說過萬般事情都做得好的才是君子嗎?”聲音雖是稚嫩,卻像把刀一樣深深刺痛了薑文山的心。
薑文山一愣,自己不是君子嗎?肯定是,自己是八股取士博了功名的讀書人,可自己又事事做好了嗎?暫且不論自己,就隻說那全天下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的聖人,他又事事順心萬般事都做好了嗎?為什麼非要知不可為而為之?
“不行,越想越亂,差點質疑起皇權了,得訓訓這個學生。”想到這裏,薑文山板了板臉,拿著戒尺朝那孩童稚嫩的手心打去。
一板子落下,文山同時說道:“尊師重道,你的書白讀了?”似乎又感覺到自己人生的失敗,又打了自己一板尺,“達者為師,我不知道你這個問題的答案,也算老師的錯吧。”
薑文山揮了揮手中的的書本,又將課堂的內容拉回了君臣父子中來。在這個等級森嚴的體係中,在座的學生多是農家子弟,又有幾人能像自己一樣博取功名,有個讀書人的身份傍身。大多數不過能識得幾個字,明白三綱五常禮義廉恥,讓這個社會,這個國家,以至這片天下安穩地度過下去。
鎮上張道長的雞鳴了三聲,李二家的肉攤子也關門了,薑文山說了聲下課,自己唯一忙活的事也結束了。
看著飛奔的孩童,又看了一眼天上偶爾飛過的修士,人各有命,安之若泰吧。那些天上飛的方士,又何嚐不是萬裏挑一。日日誦讀黃老之學,口中念叨的都是無為之樂以及莊子的逍遙遊,可他們當真那麼快樂嗎?又真如莊子所言那般無欲無求?那境界不是欲?對那欲望的需求不是欲?
看著眼前逐漸清晰的勾影,以及秦淮河邊倒映的柳樹,薑文山收回了自己這些荒誕不羈的想法。還是過好自己那一塌糊塗的生活吧,薑文山暗自想到。
薑家本是富裕人家,薑文山的太祖公甚至是進士及第,官居三品,當朝文豪蘇子瞻的學生。後來這位大文豪被佞臣陷害,伴隨著子瞻的蘇門學士也一個個遭牽連。若是太祖公少些書生氣,多些所謂的大局觀,或許薑家也不至於落魄到這樣一個江南小鎮。
到薑文山父親這輩薑家已經家徒四壁了,迫不得已,薑父留了叮囑,務必讓薑文山把書讀下去,便去參軍去了。後來,陳國大敗,而薑父也在那場戰役中陣亡。留了撫恤金三十三兩便收尾,所以薑文山二十歲了也無上門說媒的女子。
看著自己用幾塊木板搭的書房,自詡的餘白齋,不由地惱道:“餘白餘白,隻留下個一清二白。”所幸頓頓有白麵,三天一頓葷,倒是彌補了些許落魄不如意,文人高風亮節身無分文的風骨也體現出來了。
看著剛剛撤去的靈堂又不由落淚,母親仙逝,自己家裏又這般破財,這家還能成家嗎?又想起了母親所言自己做夢時一代大能托夢於她所述自己乃仙人轉世,可哪位仙人落魄到自己這番地步。
這位窮書生又豈知百般事情皆因果,天欲降大任,考其心性。薑雲山所自詡飽讀詩書,孔子的知天命卻是自以為知。
或許,當他抬頭看著那些遨遊九州的仙人的時候,命運早就注定了他的結局,棋子,再怎麼下,也隻能在棋盤中。可明知不可為,為堅守道而為之,問心無愧的又有幾人?
薑雲山想不了這麼多,因為他的命運,他目前平淡的生活將在明天深深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