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

九月的永寧縣城,悶熱潮濕,直叫人胸口有一股氣憋著喘不出來。

夏永萍坐在衛生學校的教室裏,看著窗外愈發毒辣的日頭,心裏莫名有著發慌。

此刻正是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前幾日這個時候,天空早已布滿烏雲,劈裏啪啦地落雨珠子了。

夏永萍快十八歲了,清瘦的臉龐配著末梢有些卷曲的麻花辮子,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樣,再過幾日她就可以到縣上的醫院實習了。

對於縣上的這個醫院,夏永萍心裏充滿了期待。

醫院是縣裏新建的,大哥夏永華也在這裏上班。聽大哥說,新來的實習生也可以住上醫院的宿舍,在一個白色的筒子樓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鋪子。當實習生,休息的時候都要待在醫院裏,隨時等著帶教的醫生們到宿舍樓裏喊人。

夏永萍太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床鋪了,她小的時候跟大哥睡,再大些跟弟弟睡。後來小妹出生了,大哥收拾出了三樓的閣樓,打了一張床給她跟妹妹。再後來大哥去上大學裏,二樓的後間就留給了永勝一個人。

永萍問永勝,一個人住是什麼滋味。永勝說,自在,想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一整條被子,想怎麼卷就怎麼卷。

若是能出來住,也不用再聽到家裏雞飛狗跳的聲音了。

“永萍!”最後一節課還沒下課,隔壁班主任的陳老師將她叫了出去,“你家出事兒了,你爸讓你去接你弟妹們回家。”

“出什麼事兒了?”心中的惴惴不安化為了現實,夏永萍雙手緊緊捏著兩側的褲兜,強裝鎮定地問道。

“你爸沒說,隻讓你放學後早點帶著弟妹回家。他說隻知道你在這兒,不知道你弟妹在哪兒上學。”陳老師說著拍了拍夏永萍瘦弱的肩膀,示意她可以提前一些離校。

自己這個老爹夏長河是個不著調的,家裏開了個小診所,下午三四點鍾的時候,沒什麼病人來,他就會把小木門一鎖,溜去搓上幾圈麻將。等到天快黑的時候,搓麻將的一夥人散了,回到小診所,門口偶爾還等著幾個想要看病買藥的人。

夏永萍收拾好了課本,背了米袋改的布包,拎著一把油布傘匆匆出了校門,去接自己的兩個弟妹。

弟弟夏永勝在永城中學讀初中,下課稍微晚一些,小妹夏永琴還在讀小學,這個點應該已經放學了。

日頭依舊毒辣,夏永萍眯著眼睛快步向城關小學走去。

永寧縣是個山城,站在縣裏的哪個角落都能見到山。起伏的山巒圍起了潮濕的空氣,都團在縣城裏無法散去。

住在永寧縣裏的人們,也似這團潮濕的空氣,黏在這小小的山城裏。

家裏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否則自己這個從不管兒女的老爹不會出現在衛校門口。

夏永琴正收拾著自己的小書包準備回家——一個小布兜,縫了一根麻布條,裏頭就裝了語文、數學兩本薄薄的課本,還有一支圓珠筆和一支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