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春,上安城一改往日繁華,元日方過,臨街商鋪本該一片喜慶,卻不見一點正紅,門環上街係著白布,整個上安城被無形的悲涼籠罩。
正南方的淮安街外,站滿了城中的百姓,烏泱泱的一片,街道內空無一人,落了幾日的雪,把道路原本的顏色完全掩蓋,一眼望去,素白一片,與街道盡頭掛滿白綢的府邸宛若一體。
“淮安”乃先帝賜名,能落府於此街道的皆為王侯將相,非尋常百姓可踏足。
急促的馬蹄聲劃破了寧靜,道路口的百姓紛紛退至兩旁,車輦後懸掛著明黃布緞,可見馬車內為宮裏來的人,車輪碾上白雪,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跡,一直延伸到道路盡頭。
“殿下,您慢些。”春喜還未來得及將杌凳安置好,車內的人便掀簾躍下,疾步朝內走去。
先帝曾親手執筆寫下的“鎮遠大將軍府”,而今字字透著悲涼的底色。
“太子殿下......”季叔敏迎上,雙手微顫著行禮。
蕭禮璟伸手將他扶起:“寧老夫人怎麼樣?”
“自朔州消息傳來,便一病不起,如今小小姐在榻前照料著。”季叔敏微跛著右腿,將蕭禮璟一行往大堂引去。
“璟哥哥......”
方至前廳,便見寧嫿疾步朝他走來。
“璟哥哥,人人都說我大哥於朔州戰隕,我不信,明明前幾日我還收到捷報,說他不日便可歸家,怎如今......如今......”寧嫿抓著蕭禮璟的袖口,指尖泛白,像是瀕死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阿嫿......”蕭禮璟如鯁在喉,縱有千言,而今卻說不出一字。
寧嫿緩緩鬆開雙手,連帶眼中最後一絲光亮也逐漸湮滅,腳下一軟。
一旁的春喜立即將她扶住:“二小姐,當心。”
蕭禮璟欲說些什麼,連廊盡頭一聲輕咳,將幾人的視線吸引過去。
隻見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素白一身,鬢別白花,單薄的立於風雪之中。
“阿梔......\"寧嫿快步上前。
“外邊風大,怎麼出來也不披件大氅,若是染了風寒,哥哥回......”
寧梔怎會不知她未講完的話是什麼,伸手回握住寧嫿的手,又向蕭禮璟行了禮。
“現下祖母已經服過藥,還未見醒,我估摸著時間,這會兒哥哥應當快到上安城了,臨行前我答應了他等他凱旋那日,要去城門口迎他的。”寧梔眼裏噙著淚,可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寧嫿深知她這妹妹,看著羸弱,似三月一陣柔風就能吹倒,可其實骨子裏卻倔強萬分,便也不多勸,隻叫人回屋取了件狐皮大氅給她披上。
春三月,雪紛飛。蕭禮璟帶著寧家姐妹立於城牆之上,兩側站滿隨行的官員。
雪飄落在寧梔發間,又融化隱匿,她目視前方,眼眸微顫,思緒和落下的雪一齊翻飛。
......
“哥哥一定要去嗎?”
“阿梔,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等到明年春三月,哥哥帶你去城西踏青。”寧致遠一邊給寧梔添著菜一邊說道,眼裏盡是寵溺,哪有傳說中征戰沙場,殺伐果決的樣子。
“可是我聽聞朔州凶險,又是北辰和東臨的交界,一向缺乏管束,魚龍混雜,而且這次北辰派出的可是韓旭。”寧梔蹙著眉接著說:“據說此人身長八尺,勢如奔馬,善心計,狠戾決絕,非善類。”
“阿梔從哪聽的這些?”
“小河直街那的說書人是這般說的......\"寧梔語氣漸弱,心虛道,雖說寧致遠對她頗為寬容,但世家女子,皆知當禮於閨閣,不染市井。
“他們又怎會知邊關全貌,無非是人雲亦雲,或許在北辰,他們還將我講成那虎頭熊身的怪物呢。再說這世間之事哪有非黑即白的道理,韓旭自小在邊關馬背上長大,我早便想和他討教一番。”
“可我就是不想你去嘛。”寧梔將凳子挪到寧致遠身側,“要不你把我也帶去,我保證不給你添亂。”
寧致遠最受不得她這般撒嬌,可邊關告急,不日他便要點兵啟程,且而今太子勢弱,聖心難測,朝中人心不穩,此役若勝,也可為蕭禮璟添一分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