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三人窄小的茅草屋裏看了看,又算了算時辰,揚聲說了一句:“我先去趟山上,等回來再做晚膳。”
說完,她也不等雲浦回應,徑自進屋,從床底下摸出半串銅板,塞進懷裏就走了。
雲浦蹲在房屋不遠處的沙地上,手裏的樹枝快速的比劃著,不經意間抬頭,隻見綰綰傍晚還是向著半山腰走去。
他們住的茅草屋在雲浮村的最外,雖是遠離村落,可距離雲浮山上的佛寺卻是最近。
而在雲浦他們兄弟二人被綰綰接過來的時候,綰綰已經有了隔三差五去山上捐香油錢的習慣。
雖然他們不懂為何家境已經如此拮據,作為大姐的綰綰寧願多累點,也非要時不時給山上點香火。
可錢都是綰綰自己掙的,怎麼花哪裏輪得到他們置喙。
雲浦隻看了一眼,便知道了綰綰的去向。
總歸是習以為常,也沒給多大關注,隻低頭繼續在沙地上比劃。
而另一邊,綰綰正走在雲浮山背麵的一條小路上,左右都是下山的香客,如她一樣傍晚上山的人則是寥寥無幾。
正因如此,很容易讓很多人對綰綰投以打量的目光,雖是不含惡意,但多少讓人有些不舒服。
隻是這麼多年,綰綰也已經習慣了。
她身上的布衣沾染了許多洗不淨的油漬,披散在肩上的發絲末梢幹枯的發黃。
至於那條不聽話的右腿,雖然總是發出鈍痛抗議綰綰的粗暴前進,卻依舊無法限製綰綰的行程,隻讓主人一瘸一拐,卻也沒了其他辦法。
綰綰其實分不清楚,在外幾年過的到底好不好--
不再受主上控製當然很美,可當初遺留下的許多身體上的問題,卻是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
雖說綰綰的醫術也算高明,但對上她的許多舊傷,最多就買兩副止疼的湯藥,然後便是“聽天由命”吧。
因著綰綰會醫術,她便也深知要把身體調理至原來的樣子,需要一筆不少的費用。
可是……她有錢嗎?
後來她嫌棄去醫館拿藥太費錢,索性連那兩副止疼的湯藥也不拿了,遇病隻自己忍著。
一拖再拖,綰綰能感覺到體內脈絡更加凝固,偶爾活絡起來就是疼得要命的翻騰。
甚至她當初隻是失去知覺的一條腿,也被搓磨的一瘸一拐,生生把人拖累了。
她廢掉了。
綰綰無比清晰的認識到這一點,心中縱有不甘,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再加上供養雲浦學堂的花費,還有過兩年天溯娶妻所需……
一度徘徊於生活瑣事,太多太多對銀兩的需求壓垮了綰綰。
綰綰心中波瀾無驚,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抵達半山腰的佛寺。
雲浮寺前已經行人蕭索,寺門合上半邊,獨留一個小沙彌在清掃寺前落葉。
隨著綰綰走過去,一個小沙彌正往這邊看來,眯著眼睛細細打量一番,忽作恍然大悟狀:“呀,是風施主來了呀!”
寺裏的人多是認識綰綰,也知道這個隔三差五來添香油錢的小商販。
綰綰點頭以作回應,並不需要有人在前引路,便輕車熟路的自己走進去。
一路繞開伽羅大殿,綰綰最終停在了一處不大起眼的偏僻小院前。
守在院前的和尚看見綰綰的身影,笑眯眯的招呼:“風施主又來了呀!”
“嗯,來了。”綰綰這回倒是出了聲,從懷裏掏出那半吊銅錢交給僧人,“麻煩您了。”
“阿彌陀佛……”僧人接過銅錢,道一聲佛號,向綰綰發出邀請,“施主慈悲,今日可要進去嗎?”
綰綰聞言隻是搖了搖頭:“不進去了,麻煩大師幫忙添一添油火,過幾日我再來。”
僧人並不意外綰綰所答,了然的點了點頭。
而後綰綰竟是直接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原路返回。
僧人一直目送綰綰的背影,直到再也見不到痕跡才轉身回到院子,推開房門,隻見昏暗的環境中,數盞長明燈發出微弱的火花。
僧人一路走向最邊角的那一隻,端起一側的油火,小心翼翼的澆到燭台裏。
這是前兩年新點起的長明燈,卻也是被主家送香油錢最頻繁的一盞。
錢雖少,心意卻是很足。
聽那新來的小商販說,這是給照顧了她多年的兄弟,還有曾經有恩的恩人點起的。
願其一世長安,半生順遂。
月上柳梢,悉悉索索的山林間,一道蹣跚的人影從中穿過,又很快隱沒在枝葉叢裏。
灑落的銀白月光打在綰綰臉上,隱約可見兩分少女的風度。
等到綰綰慢慢騰騰回到家的時候,天溯早已經從鎮上的小酒肆回來。
時間不早了,兄弟二人都用過晚膳,隻在桌上給綰綰留了碗麵條,卻也是坨成一團。
綰綰推門踩著細碎的月光進屋,房間裏黑漆漆一片。
隻是綰綰並沒有打算找根蠟燭照亮,反而是摸著黑走進去,又一路摸索到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