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又一次借酒意毆打我時,我沒有選擇反抗,隻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護住要害。這場單方麵的暴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盞茶時間,也許是半個時辰左右,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仿佛走過許多歲月,從一個年輕女子變成一個枯瘦老嫗,曾經在閨中和姐姐暗自較勁的時光已經遠去,我看到了十三歲的我,穿著鵝黃色羅裙站在太陽下揮手,臉上的笑容比四月的牡丹還要燦爛,陽光照在流光錦做成的衣裙上,一時之間分不清是陽光奪目還是羅裙主人奪目。
“呼——”耳邊響起鼾聲,口中彌漫的鐵鏽味讓我意識到這場暴行已經結束。作為這場暴行發起人的江濤進屋躺在床上酣睡,我緩緩舒展身體扶住牆壁起身,“嘶。”直起身體的那一刻手肘和嘴角傳來撕扯的疼痛,我慢慢張開嘴吐出一口紅色的唾沫,“還是很疼呐。”我垂首注視自己青青紫紫的手臂,撫上自己嘴角輕語。
“家裏醒酒湯用的紅棗用完了,我要去集市上買一些,你在家看好濤兒,別想著逃跑!”婆母在門外挎著菜籃子,下頜抬起,眼瞼下垂的三角眼裏寫滿了凶惡和冰冷的光芒,許是上了年紀又多思緣故,她原本還算和善的臉頰多幾條深厚下垂的紋路讓她本就下撇的嘴角更添了幾分刻薄。
我唯唯諾諾的躲閃婆母視線,應承婆母言語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見後挪到門口,該說他們是蠢還是放心我呢?我摸著靠立在門邊的門栓思索。
我的計劃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江濤被我灌下一碗安神藥陷入沉睡,哪怕是天上打雷都沒辦法吵醒。灌藥的湯碗被隨意扔在腳榻邊,反正我也不打算回來,那老虔婆藏錢的地方我都知道,我將所有錢都搜刮後藏在身上,搭上一早就準備好的牛車來到如意鎮。
鎮上人多口雜,難免不會泄露蹤跡,我的選擇隻有寺廟道觀,那裏鮮少有人注意,裏麵都是出家人最為心善,隻要我有合適的托詞應對,再藏好蹤跡,就不會有人發現我。
裏麵師太果然信任我,對我這個從暴徒手下逃脫的孤女十分同情,不僅收留我,還願意幫我打探白府消息。
我就這麼躲躲藏藏,一邊留意白府動靜一邊探聽江家消息,聽說江家老虔婆回來後發現家中銀錢全都被我卷跑氣得吐血,老虔婆兒子不僅丟了夫人,還虧了銀錢,和他母親一樣氣得直吐血。我窩在被窩裏想著他們母子二人暴跳如雷又找不到我的模樣笑出了聲。
偶爾午夜夢回間我從床上驚醒,看著窗外出神,為什麼我會淪落到這個境地?東躲西藏落得個人人過街喊打的老鼠境地?明明我從未做錯過什麼,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怎麼就落得這個境地?
又想起在白府的姐姐薑汶君,聽說這段時間白書嶼留戀美色,頻頻往府中納妾,白府後院可謂百花齊放。“你我姐妹二人為何都如此不幸?”我盯著屋內銅鏡撫上臉龐,鏡中人也做著同樣動作,“不,你可比我幸運百倍。”鏡中人麵容忽然扭曲變得猙獰,“縱然白書嶼納妾,可你還是過著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還有一子一女陪伴。”
寂靜的屋內翻滾著黑色暗潮,一波一波衝蕩屋內凝視銅鏡的女子,美人如花嬌容攀上像藤蔓的黑色紋路,再仔細凝神一看潮水和紋路都隻是錯覺。
“姐姐。”姐姐就和我計劃那般收到我訴苦的書信,前往東來寺湖邊相見,“汶綏。”那天姐姐穿著鬱金色留仙裙,她看上去消瘦不少,往常溫柔的眉眼縈繞著散不去的憂愁,即便如此,她依然握住我的手,撩起我的袖子,一滴滴水滴落在我青紫遍布透著紅腫的手上,“他怎麼能這麼對你?”姐姐哭得幾近啞聲,“我要去找書嶼,去找縣令大人,我不會再讓你被他欺淩。”說著姐姐就要扯著我往白府,往縣衙去。
“阿姐,別去。”我身體向後退著,覆上她手臂向後拉扯,“阿姐,當初我執意嫁給江濤,爹爹已經很生氣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不想再生是非……”
“汶綏,你怎麼能這樣想呢?”姐姐轉身對我說出的這一番話感到震驚,“暴行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之分,早在江濤第一次動手時我就不應該聽父親的話退讓,以至於你之後被他一次又一次欺淩,是我的錯,是我懦弱了。”姐姐說著向來挺得很直的背脊彎了下來,她的眼睛宛如春山霧水,氳氤著水汽。
看到她這般模樣不知為何我胸口好像有個錐子在刺一樣,又疼又酸,“當然是你的錯,要不是你一再聽從父親的話,我也不會被他欺淩多年,要不是你坐視不理,我也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因為你!”我聽著自己嘴巴不受控製吐出那些連我自己都覺得傷人的話語,我看著我的身體滿是怨恨指責她,既快意又落寞,另一個白衣服的我告訴我自己,她是阿姐,是從小帶我到大的阿姐,我怎能如此傷她?黑衣服的我說阿姐?她算哪門子阿姐?她要是真在乎我,就應該幫我,而不是在我掙紮時過著夫妻和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