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宸四十年,帝殞。
遮天雨幕,接連三日,與國同悲。
晨曦將至,有人紅衣之上,鳳凰點睛,展翅欲飛,襯得容貌豔絕。
紅衣撐傘走過長街,遠遠望見喪幡濕噠噠垂在廊下,他伸手去抓,指尖空落,什麼也沒有。
回過神不足片刻,他又盯著那隻手發起呆來,自手腕處至指尖,恐怖猙獰的疤痕幾乎爬滿了整個手背。
啊,傷口結疤,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思緒飄了一圈,回攏後,他左右看看,像偷摸做壞事的小孩子。
一雙眼亮亮的,小心翼翼把手藏回袖子裏,好在袖子寬大,輕輕一抖,什麼都藏起來了。
走過長街,拐過兩個長廊,雨水濕了鞋子,紅衣也濕了大半,這傘撐著也成了擺設。索性丟了傘,三兩步跑進了一片漆黑的宮門,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喊破了嗓子那種,臨近宮門最後一腳,他停下,卻未轉身。
“小九!”
終是他心軟,讓那人追上來,雨勢越發的大,砸在身上如石頭,很疼。他生來尊貴,自小便十分怕疼,破了點皮都要哭唧唧,全家人都圍著他轉,他本該是這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孩子。
“小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不必如此的。”
跑得太急,那人一邊喘一邊幹巴巴地勸說,生怕說晚了,就來不及了。
他卻隻是想笑,笑這一生坎坷太過,笑他自詡是天下為局的執棋手,到頭來,不過如此。
壓下喉嚨裏的笑他問。
“不要花家令牌,不要軍權,不要潑天富貴……新帝登基,國庫空虛,境外蠻族虎視眈眈,你說他會同意這三不要嗎?”
花家九盞,花家最年輕的家主,亦是年紀最小就被封異姓王,隆恩眷顧的人。
他該是什麼樣子的?
一生順遂,喜樂安康,一輩子沒有作為,承歡父母膝下,敬愛兄長,到死也就是個不成器的小廢物。
如果他七歲那年沒有隨父兄上戰場,沒能白布裹屍將父兄從南境帶回家,不曾為了滿門婦孺,為了剛滿一月幼弟,折了脊梁跪在父兄的骨血上,接下異姓王的封賞……
或許,他早就死了,同父兄一起戰死,也算是鐵骨錚錚,百折不彎,不會毀了家族名聲,連族譜都容不得他。
“……他,陛下說,會補償你。”
那人的囁嚅,花九盞聽見了,與之一起的,是箭矢穿透身體的悶響。
不是萬箭穿心啊。
花九盞略遺憾地想著,他跪在宮門裏一棵老樹下,被雨水淋濕的落湯貓躺在他膝蓋邊上,身上插滿了箭,咽氣之前,還用頭蹭了花九盞垂在身側的手。
“毛球啊,睡吧,我們一起睡,就誰都不會害怕了。”
花九盞一張嘴,鮮血不斷地湧出來,他的聲音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他伸手想把毛球抱起來,可怎麼就這麼狠,他都不知道從哪裏下手,能把毛球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