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敲門,聲音不重,還是把我吵醒了。
我本來就有起床氣,於是罵罵咧咧地起來,披外套,路過客廳順便一腳把薯片包裝袋踢到茶幾下麵。
我打開門,眼前髒兮兮的矮個兒姑娘叫林四茶,住我對門,她爹不疼娘不愛,房子裏常年就她一個人。
我問她:“什麼事兒?”
林四茶支支吾吾地,眼睛一直瞥著地板,像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似的,最終說:“水管漏水了,我想給物業打電話來修,但是我手機欠費了……”
我看了眼玄關的工具箱,扳手什麼的都在,於是可憐她,跟她進了房子。
明明是最好的樓層最好的房子,林四茶家的裝修卻顯得破舊,許多家具上還落了灰,今天是陰天,她家沒開燈,房子又陰又潮濕,漏水的滴答聲慢慢從衛生間裏傳出來,一聲比一聲令人心煩。
我關了水閥叫林四茶去開燈,她剛夢醒似的哦兩聲,跑去按開關,得,年久失修,衛生間也亮不起來。
林四茶用手機手電筒給我照著光,我緊了緊管道,水就不往外淌了。
林四茶局促地向我道謝,又跑去客廳抱來兩個蘋果,我也沒客氣,拿著就啃了兩口,太綿了,我喜歡吃脆的。
二
項目組在公司趕工作進度,大家夥連續熬夜改方案,抬頭的時候,辦公室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我一時半會兒沒分清這是正午還是半夜。
文件上傳到100%,我點了發送,如釋重負跟同事告別,打車回家休養,恢複元氣。
年紀大了,這項目要了我快半條命,我想我得睡個三天三夜才能醒來。
晨光熹微,我在人群中逆流回家,電梯轎廂裏的廣告到期全被撤了,LED燈管發出的光真刺人眼睛。
到家了,我往外走,有個人從轉角出來低頭走路不看路,撞我身上了。
我低頭一看,嘿,是個幹幹淨淨的矮個兒姑娘,林四茶。
“上學去啊?這個點,你肯定遲到。”我笑嘻嘻地抬腕看表,數落她。
林四茶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就一直望著我。
我被看得不舒服,擺擺手,從她旁邊借道回家。
晦氣,我把鑰匙丟公司了,我踢了一腳防盜門,門痛不痛我不知道,我痛。
林四茶還在原地,她的手握著書包帶,聲音有些膽怯:“去我家洗把臉吧?”
我低頭看了一眼皺巴巴的衣服,想也沒想,就跟著林四茶回家了。
衛生間的燈修好了,我狠狠洗了把臉,抬頭看見了鏡子裏邋裏邋遢,眼睛發紅的魔鬼,難怪一路逆流回家暢通無阻。
林四茶抱著一套男款睡衣站在門口,她看著我,然後說:“這是新的,換上吧,可以在客廳睡一覺,叫閃送把鑰匙帶過來,我要遲到了,得走了。”
三
林四茶在重點中學讀高二,透明人,規規矩矩上學,作業功課一點也沒落下。
坐公交上學,徒步回家,路上戴著耳機聽英語單詞,上下學就一條路,我懷疑她閉著眼順著盲道走也能走回家。
我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在打包晚飯,看見個學生戴著耳機閉著眼念念有詞,唇形一看就是在跟讀單詞,還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拚出來,她走在盲道上,左右手微微張開,不知道腦子裏在幻想什麼東西,唇角微微上揚。
“喂,林四茶!醒醒,電瓶車!”我喊她,聲音大得驚飛了路牙邊上的烏鴉。
林四茶如夢初醒,四處張望,先看見幾步外停著的電瓶車,後看見了我,她唇角的笑容綻開了。
笑容挺好看的,像花田裏的向日葵。
林四茶幾步跳過來,抬頭看了眼湯粉店的招牌,問我:“這家新開的,好吃嗎?”
我吃過幾次,於是點頭。
林四茶趁著歡快的調,對老板說:“老板,他要什麼,給我來一份,謝謝老板。”
兩個人,各自提著一碗湯粉,一步一步往小區挪,最後一個路口車流實在少而紅燈實在太長,我們彼此看了一眼後,決定踏著白色的斑馬線迎著紅燈,各自回了各自的家。
四
忙了一天,剛到家脫掉外套,我隻想躺在床上偽裝成一條鹹魚,門又響了。
也許是快遞,也許是外賣,沒關係是誰都不要緊,我一點也不想動。
手機響了,我迷迷糊糊接聽起來:“放門口就可以了。”
一聲很輕的哦,之後電話掛斷了,屏幕熄屏,我的眼睛也暫停營業,我墜入夢鄉。
真奇怪,我的夢裏怎麼會有林四茶,她留了長頭發,白色的裙子下擺綻放著許多的向日葵,她帶著草帽,沿著田埂往前走,她就要被淹沒在花叢裏。
我驚醒,心髒怦怦地跳,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我爬起來洗漱,這時候心跳平靜下來,我看了眼時間,三點多,以及一個時長兩秒的通話,號碼備注是林四茶。
我下意識回撥過去,半夜三點的時間,電話接通了。
“喂?”她的聲音有點啞,聽著像著了涼。
短暫沉默了幾秒鍾,我問,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你昨晚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更長久的沉默,林四茶問我:“你能開門嗎?”
“可以,當然可以。”這是我從臥房抵達玄關最快的一次,我打開門,看見了林四茶。
她簡單披了件外套,手裏捧著一牙蛋糕,她說她想和我一起過17歲的生日。
熱淚滴到蛋糕盒子上,一聲驚雷,我才後知後覺這是個暴雨夜。
五
我知道我惹上了個麻煩。
一個小我八歲的女孩子,無論是什麼原因,她好像移情到了我的身上,她格外依賴我。
一個在備戰高考關鍵時期的女孩子,會把寶貴的時間花在廚房裏,跟著網絡做幾道菜,然後給我留言,說想和我一起吃晚飯。
太荒唐了,如果因為我的緣故,她沒考上大學,沒找到一份優秀的工作,她的人生沒有走向光輝大道,我無法原諒誤人前程的自己。
在餐桌上,麵對熱氣騰騰的菜,我心情很沉重,從各個角度剖析她的人生與未來。
林四茶格外沉默,嘴角往下耷拉,眼睛也向下低垂,她說不出話,隻沉默地點頭,點頭,點頭。
好似把話聽進了心裏。
這一頓飯吃完,我把林四茶趕去學習,我去廚房洗碗碟。
我的話或許說的太重,於是我敲了敲書房的門。
“進。”林四茶伏案寫著卷子,頭也不抬,一邊劃題幹重點,一邊說:“什麼事?”
我撓著後腦勺,掩飾尷尬,隻得抽出一張寫完的卷子,讀了第一道選擇題以後,我吐露出心聲:“這麼難的嗎?”
我怎麼什麼也看不懂,我當初怎麼考上的學校?
六
項目順利收尾,慶功會上同事喝多了,說著要給我介紹對象的話,一一盤點公司裏每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
我打著哈哈,我離成功還有十萬八千裏遠呢。
飯局終了,公司放了大假。
我收拾東西往老家趕,今年終於可以提前回去過年了。
路程太遠了,還好我東西不多,就一個背包,包裏一台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