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安多麼希望自己人生的故事就這樣結束。
可是他已經成為光榮而偉大的人了,無論怎麼藏都躲不過雲腦。
東江市地下城區裝上了京華市那樣的大屏幕,上邊也是在滾動播出新聞——任何隱秘的事情都會在記憶中留下痕跡,進入雲腦係統後,在記憶提取中必然會泄露出來,由統一的機構進行集中管理,一切的罪惡一切的隱秘便無處可逃,安全犧牲了最小的代價得到了最充足的保障,用於潤滑黑與白的ACH也在這般的光榮與偉大下失效了。
和南星一樣,他的名氣把他構築成一個鼓勵著人們進行偉大與無私奉獻的風向標,科學隻需要這樣的偉大與無私,並不需要自我的浪漫。
更何況,這樣的浪漫本質上對於被風向標鼓勵的人們來說仍然是畸形而醜陋的,是被欺騙大眾的萬惡文化所侵蝕的罪惡,可是等他想要擺脫這樣的詛咒時,卻發現他怎麼也無法躲避,張宇安再次回想起頭頂上不斷旋轉的燈球,繽紛絢爛的色彩把他包裹成一個更加接地氣的,更加熱愛群眾的,更加光榮而偉大的名作家。
張宇安最後的執著在於,他覺著自己可以為了沈方被“擠下來”,和他一起住在最邊緣的廉價合租公寓,他不去寫作也能當個化工廠工人,他不去表演也能去做家政服務,至於沈方的軀體也可以去找南星的幫助——其實沈方曾經也能接受
這樣的結局,直到他得知春姐的兒子為了家產把自己的母親推入河溝後,他才明白,他永遠不想讓這個與自己住在一個繭蛹裏的人去接觸這般的醜惡。
沈方不忍心看著張宇安每日要被這樣的監管質疑或威脅,更不願意他放棄自己原有的道路,重新書寫那些媚俗的,量產感動的故事,即使這是他能夠付出的最小的代價,祂也不願意,更何況沈方也清楚雲腦係統不會容許這種情況存在太久......
於是他們第一次爆發了爭吵,隨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的爭吵,即使雙方都清楚這不過是想要彼此都保持原本的自我,張宇安不要為了沈方再寫媚俗的故事,沈方也不要再為了張宇安計劃拋棄原有的身體,但是這樣的妄想在這個匱乏的世界中是永遠無法實現的。
沈方又想起了那天老電影最後十分鍾的戛然而止,祂已經與張宇安永遠擁有了那晚的星與月,而沈方也想要為了守護張宇安做出自己的犧牲,就像他每夜都要接受雲檢官愈加嚴厲痛苦的意識審查那樣。
一個雨天,沈方把自己的東西收拾進破舊的大包中,像過去那樣懷抱著包,默默地離開了他們曾經的家,留張宇安一個人待在那個溫暖光明的地方,而世界的風雨,也隨之繞過張宇安,向沈方一個人傾斜。
許多年過去了。
張宇安像其他人那樣,結婚生子,成家立業,是一個備受愛
戴的著名老作家。
他不知從何時開始,喜歡上了諸如馮驥才、賈平凹、王朔這一代的作家,又不知從何時開始,宣稱為了創作而選擇獨居在自己家旁邊的小屋子裏,完成了作為丈夫作為父親的責任與任務後,他便會鑽進自己的小屋子裏不出來,家人們也都知道他創作時的習慣,便不會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