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一房把自己的孫子偷偷送到海京教會學校讀書,老爺子肯定是瞞了,不僅瞞了老爺子,對其他弟兄子侄自然也是口風緊得要命。
不過天下根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孩子年紀小,雖然上的是寄宿學校,長房長孫還是讓孩子的親娘——他的第三房小妾和幾個能幹的仆役就在海京租了房子伺候著,這麼大的動靜能瞞過其他人就怪了。
更況且,長房孫子是隻瞞自家人,對商場上的朋友喝多了自然吹噓:俺家小子上的學是著名的培德!浸信會係統的!還在海京,離皇宮就兩公裏!朝廷一半高官都是俺家小子的浸信會弟兄!就等著幾年後去當海遊士了,也要進外交部了,和張胖子兒子稱兄道弟了,都是老鄉加同門哦!
其他房的也都是韶關商場上的,消息靈通的很,老大做了如此不要臉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他們耳朵裏,頓時讓李家鬧翻了天、幾個弟兄氣炸了肺。
幾房子弟瞞過老大,在老三房裏聚會,一群李家叔侄都咬牙切齒。
“這個洋奴!竟然把阿寶送去洋教了!”老四氣得反複用布鞋跺地板,吼叫道:“那可是他孫子!可憐老子別說還沒孫子,兒子年紀小,兒子還要跟老爺子讀四書五經,他成洋鬼子他爺爺了,我成土鱉他爹了!和他差了多少輩?”
“這龜孫子,自己偷偷摸摸的搞這種不要臉的事!竟然還瞞著我們?”
老三說道:“我聽說他是托浸信會王牧師開的推薦書,這混蛋,就他和洋教和尚混得好,結果得意了!老爹出的錢,還不是我們湊份子的?”
“這等於拿我們的銀子給他自己家買好,”老四吼道。
李家雖然各房可以做自己的生意,但類似於分公司,總賬還是老爺子管著,所有的錢進出也是他管,所以給教會捐贈的銀子也等於是全家各房都有貢獻。
“可惜,隻有老大進出各個教會,咱們都不認識那些洋和尚啊……”老幺不是很氣憤,因為他年齡最小,和長房孫子差不多大,沒有什麼教育子孫的長遠計劃。
一聽小弟的話,幾個哥哥和侄子們全握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亂響。
老大這麼做,等於是用全家族的獻金為自己牟利了,而最可惡的是,他因為是經手人,就他熟絡教會的關係,其他弟兄想高攀還不太熟呢,想到這個,頓時人人恨不得把老大父子倆撕了再熬成骨頭湯。
老三的正房手拿手絹也擠了進來,一進來就嚶嚶嗡嗡的哭了起來,叫道:“二爺,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不能老大拿我們的錢當榮華富貴的大漢奸,而我們子弟卻天天讀滿清私塾,以後難不成要去咱大清朝做官?被宋國妖兵打死可咋辦啊……”
“放心!這事我管定了,不能讓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囂張!他能去得洋教,我們子弟也要去!”老二狠狠的一拳擂在茶幾上。
老幺的兒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跟著他學做生意,連老爹私塾都沒參加,更沒想過去教會學校,就有點不上心,打了個哈欠,但他太太狠狠的掐了他胳膊一下,老幺愣了一下,趕緊附和大家道:“是啊,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就嘴上好聽!”
不由得老幺不附和大家,因為現在整個李家早殺機四伏、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戰火蔓延、硝煙彌漫,犯了眾怒的人不會有好下場,老幺也不得不倉皇的站隊。
這是因為大家族是非多,李家團結並非因為李濂文有本事管得好,而是因為大家不敢內訌。
十年間都在長沙背井離鄉,遇到過洪秀全長毛圍城,也遇到過宋軍占領城市,自保還來不及,誰敢惹事鬧事?
這幾年因為剛回海宋,原本的家鄉成了人生地不熟的敵占區,危機四伏,不由他們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人,一大家人擠在一處宅子裏不敢分開須臾;這時候一家人還沒膽子內訌,團結得很。
《韶關新報》事件後,李家逆轉乾坤大獲全勝,不僅立穩了腳跟,還讓老爺子和李家名聲打出去了,四鄰八舍對自己都是笑容,這罕見的李家太平盛世,並非是讓李家更加的團結一心、友愛互助,反而讓一群野心家開始蠢蠢欲動了。
正所謂:可以共患難,奈何無以同富貴。
每個房都認為自己對家族貢獻最大,其他房都是吃幹飯的、蹭飯的,是沾自己便宜的,幾個兄弟彼此看對方都不順眼了。
結果:
有人想分家,天天在老爺子麵前有什麼好處?我的生意賺的最多,憑毛要入總賬,趕緊分家!
有人想搶占利潤高的生意,憑什麼賺錢的買賣都是你做,生意要輪流做,也該輪到我家做了;
有人並無所長,就拚命在老爺子麵前邀寵賣乖,妄圖在老爺子死後多分點遺產;
幾個弟兄在危機過去,看天下太平之後,立刻開始勾心鬥角、互相拆牆腳。
本來還在長沙的時候,子孫們就都藏了西裝革履洋表發油,那時候還不敢讓老爺子看見,就自己偷偷的穿;現在韶關立穩了腳跟,這些子孫反而都把西裝革履壓在了箱子底,什麼土穿什麼,老爺子待見什麼就穿什麼,隻為了取悅老爺子的歡心。
人人都存了分家或者多分遺產的心,這時候忤逆老爺子,是多麼愚蠢的事啊!
然而就在這種風頭浪尖,幾個弟兄以前公認的“最勤、最老實、最公允”、現在公認的“最懶、最滑頭、最奸詐”的大哥居然頂風作案,私底下把自己孫子送進了洋教學堂,這簡直氣得人吐血三升啊!
“咱們去稟告老爺子!扒了老大的畫皮,讓老爺子評理!”老五叫嚷道。
但幾個哥哥對視了一眼,並未說話,老二沉默了好久道:“還不是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