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自己就是工商,但對自己身份的鄙視一刻都沒變過。
所以他雖然非常有錢有地位,然而他從來不碰兩杆槍:煙槍和下麵的槍。
你可以很有錢,你也可以抽大煙,你甚至可以養小妾、**,但要在以神立國的大宋當官,有這兩杆槍絕對沒門!
這是皇帝定下的鐵律。
方秉生一直想當官,甚至娶了一個天主教的妻子,向那些官員們學習。
這是他一直想再科舉,考取文官。
然而一方麵他很忙,而另一方麵他自覺永遠進不去了,他的學曆目前相當於小學!
當年他可以用皇帝引入的西學裏考優秀,不過那是中文考試,三年前,帝國取消了夷文考,不是不考夷文了,而是所有科目除了一門國語外,全是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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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些,方秉生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看到自己提攜人這副樣子,對麵的山雞立刻緊張的把西瓜扔出車窗,俯過身體把手蓋在發著耀眼白光的報紙上,叫道:“生哥,你怎麼了?刺著眼了?現在別看報紙了吧?太陽曬得到,轉彎再看吧?”
“不是…是啊,刺到眼了。”方秉生當然不會讓山雞知道自己想什麼,故作眼睛刺疼,把報紙往小桌上一撂,自己摘下眼鏡擦拭起來。
山雞關切的看著方秉生恢複如初,他低頭看了看那報紙,笑道:“我現在也沒識幾個字,但原來的書還是看過的,聽說皇帝把字也變了?以前是豎著寫的,現在橫著寫了;以前字筆畫很多,現在筆畫變少了,叫做什麼什麼簡單…..簡什麼字來著?”
“簡體字!”方秉生答道。
他捏起那張報紙,看著上麵張牙舞爪的簡體字,內心在流淚:“吾皇啊!您是聖君!我們都知道!我們知道您是半文盲,不怎麼識字,但我們不會鄙視您的!有多少賢達智士排隊等著輔佐您呢!前幾年您因為自己不會斷句,硬要給中文加標點,這都夠氣人的了,但是您怎麼能因為自己不識繁體字,就把自己的白字當金科玉律當新中文啊!讓天下人都跟著您寫白字啊?!蒼天啊!”
正想著,一個圓滾滾的大胖子來到兩人座位前,他不停用手絹擦著滿頭的汗,因為天熱,車廂裏都開著窗戶,有時候前麵車頭的煤煙和緊隨其的運煤車車廂的煤灰飛了起來,那手絹已經變成黑乎乎的,看起來像一坨抹布,配合上主人熱得發紅的臉和汗津津的鬢角更顯得滑稽,彷佛廚房裏的師傅在擦鍋一樣。
“什麼事?”盤腿坐在座椅上的山雞並不起身,眼睛一斜,凶狠的問道。
“這車這麼擠,你們兩人坐四人座位,能不能讓我坐坐,我那邊太熱了,而且我太胖,隔壁那位和我一樣胖,我們倆擠在一起,屁股隻能坐一半,我實在受不了了,能不能讓我在這裏坐下吹吹風,好吧?”那胖子叫道。
“滾一邊去!”山雞大吼一聲:“信不信我抽死你?”
山雞如此凶惡,那胖子早有預見,他卻把眼睛看向對麵的方秉生,指望這個一看就是富貴文明人、而且是惡漢朋友的人能夠說句公道話,沒想到方秉生裝聽不見,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那報紙上的標題,簡體字,四個字:“海京紀聞”。
山雞站起來作勢欲打人,那胖子看方秉生也不是善類,氣咻咻的扭頭去前一車廂了,一邊走,一邊大吼:“列車員!列車員!這裏有人霸占座位你還管不管了?”
“這傻貨!”山雞得意的坐了下來,等著列車員過來後看見自己後的那副表情,都一家人,他不信這車上有列車員不認識曾經惠州鐵路局的安全組組長——山雞。
這時山雞和胖子的爭執早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這車是滿員的,獨獨這兩位獨霸四人座,格外的惹眼;能買得起一等車票的也不是窮人,大部分都是會以“文明”這個新詞自居的新宋人,本來都憤憤不平,卻懾於山雞那副模樣,不願去招惹他們。
一個人在憤憤不平的乘客中長身而起,直直走到方秉生二人座位前麵。
“**又……”山雞扭頭大吼,但看到對方穿著,立刻萎了下去,一雙眼直瞪著方秉生,滿眼都是求助的目光。
方秉生根本就沒打算抬頭和這些乘客說話,本來要坐包廂車的,隻是他日程太急,而車站包廂車恰好不在,就坐了這一等車,他本來就是鐵路公司的幹將,不想理會這些顧客;
看到山雞有些驚慌的目光,他慢慢放下報紙,抬起頭,就算汗水順著耳根流入他襯衣領裏,都沒改變這從容不迫的動作節奏。
抬起頭一看:怪不得山雞驚慌,原來這次來的雖然是個個頭矮小的中國人,但身上衣服卻是黑衣,脖子裏一個白卡子,卻是個天主教的神甫。
“神甫您好,請問有何指教?”方秉生笑了笑問道。
“這位先生你好,耶穌說過:要愛人如己,您兩位占了四人座,剛剛那位先生很胖,您為什麼不幫幫他,讓他在這裏坐一下……”神甫說道。
方秉生一聲冷笑,抬手道:“您說得對,不過在下是新教教徒,我不聽神甫的。”
那神甫一愣,歎了口氣道:“原來您是新教的,怪不得,看來您的教會沒有牧養好您啊……”
方秉生得意的一攤手,意思是:您還有什麼法子?
神甫搖了搖頭,轉身就要往回走,心道:“新教果然不行啊,看來還是我們掌握了真理啊。”
山雞突然想從座位上站起來,但穿皮鞋太費時間,索性跪在椅子上,手扒著椅背叫道:“神甫,我信聖母瑪利亞啊!”
“看看,”說著他再次扒開西裝和襯衣,胸口上紋了一個瑪利亞的頭像,山雞叫道:“神甫,看看我把聖母紋在胸口了,還沒紋完,我一定會紋完的!”
神甫轉過身,明顯被嚇了一跳,跪在椅子上的這流氓居然是天主教的,還一臉小孩似的興奮,他看了看周圍人驚訝的目光,有點騎虎難下的架勢,點了點頭說道:“那你應該把座位讓給需要的人啊……”
山雞聞言一愣,扭頭看了看自己正在全力巴結的老大生哥,轉回頭,用襯衣把聖母瑪利亞頭像蓋住了,有些尷尬的說道:“下次啊!這次,我回去惠州就去找神甫懺悔告解!”
說罷再也不理那神甫了,自己翻身坐下,對麵方秉生笑道:“山雞啊,都說你信聖母瑪利亞,還特虔誠,為啥啊?”
“生哥,我們做這一行少不得要幹點見不得人的事,新教太難做,要悔改!我要是悔改,誰去對付那群刁民啊?怎麼抽大煙啊?怎麼去香港玩靚女啊?而神甫可以懺悔啊,什麼事懺悔了罪就沒了!多痛快啊!”山雞哈哈大笑起來。
山雞還沒笑完,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男孩和悻悻的神甫擦肩而過,又走過來了,在走到兩人前麵,停步閉目嘴唇翕動片刻,默默的禱告上帝,然後才鼓足勇氣站到方秉生二人之前。
這男孩直接對著方秉生問道:“這位弟兄,我也是信耶穌的,不信瑪利亞,我覺的,我們基督徒就要做光做鹽……”
信耶穌不信瑪利亞,就是指自己是新教的。
山雞看對方侮辱自己信仰,想瞪眼恐嚇,又怕得罪麵前的老大,既想嚇唬少年又想看老大的表情,結果就伸著脖子僵在了座位上,聽方秉生如何說話。
方秉生微微一笑,打斷了少年的勸誡,問道:“你也是新教的?請問您教會是哪個教派的?”
少年一愣,答道:“我?衛斯理宗……”
方秉生眼一瞪,叫道:“不好意思!我是加爾文改革宗,堅信揀選,不信你們的普救論!耶穌的血隻為被揀選的基督徒而流,這在聖經上明明白白,你們怎麼可以說耶穌的血為天下人而流?這是異端!”
少年目瞪口呆,方秉生擺了擺手,讓他走,嘴裏道:“我不和異端講話。”
少年還沒來得及從震驚中醒過神來,旁邊座位上早跳起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他滿臉的笑容走過來,兩手扶住少年的肩膀,輕輕的把這個又羞愧又無語的少年人轉了個身,讓他順著過道走了,自己卻笑道:“幸會,幸會,我也是改革宗。這位弟兄是哪個城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