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由於性格的原因,麥克默多在這裏迅速地出了名。無論他走到哪裏,旁邊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不出一個星期,麥克默多已經變成了這間公寓裏麵最為重要的一個。謝夫特公寓裏住著十到十二個寄宿者,不過他們都是商店的普通店員或者是誠實的工頭,跟這個愛爾蘭年輕小夥子的稟性完全不同。晚上,他們有時會聚在一起聊天,這時的麥克默多總是出語不凡,談笑風生,而他的歌喉則更是優美異常。可以說,他是一個天生的摯友,他的周身會散發出一種能讓人心情舒暢的魅力。

但是,與此相對應的是,他也一次又一次像他在火車上那樣,顯出突如其來的暴怒和過人的智商,這點令他人都很敬畏他。麥克默多好像從來都不會把法律和執法人員放在眼裏,這樣的行為使他的一些同宿人感到興奮,另一些人則時常會感到驚恐不安。

一開始的時候,他就表現得非常明顯,曾不止一次地公開讚美說,從他看到房主人女兒的嫻雅豐姿和美麗容顏開始,就對她動了心。大家都知道,他絕對不是一個畏首畏尾的求婚者,所以第二天他就跑去向姑娘訴衷腸,從那時開始,他總是翻來覆去地說愛上了她,完全不顧她會說些什麼令他失望的言辭。

“還會有什麼人呢!”他大聲說道,“好,那我讓他倒黴吧!告訴他小心點!我怎麼可能把我一生的姻緣和我用盡全部身心向往的人白白地讓給別人呢?當然,親愛的伊蒂,你可以一直堅持說不,但我想,總有一天你會說行,我還年輕,我完全等得起。”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麥克默多這個求婚者多少顯得有點危險,他有一套隨機應變、連哄帶騙的手段和一張典型的愛爾蘭人能說會道的嘴巴,此外,他好像也不缺乏經驗和那種神秘的魅力,這些都可以博得婦女們的歡心。他跟人談起過他的出生地莫納根郡那些可愛的山穀,那些低矮的小山、遙遠的島嶼和翠綠的湖邊草地,從這種滿是積雪和塵埃的地方去想象那裏的美麗景色,仿佛更讓人體會到了它的美妙之處。

然後,他把話題轉到北方城市的生活上,很顯然,他對密執安州一些伐木區和底特律的生活相當熟悉,最後他還去過芝加哥,曾在那裏的一家鋸木廠裏工作。他總是會含蓄地說起他以前那些風流韻事,以及在各個大城市遇到的各種各樣的怪事,而那些怪事總是那麼離奇而隱秘,有的簡直沒法用語言來形容。他有時忽然若有所思地遠離剛提及的話題,有時則會飛往一個神奇的世界,有時話題會忽然中斷,有時那故事的結局就在這荒涼而沉悶的山穀中間。而對於這些,伊蒂總是靜靜地聽他講,她那雙烏黑的大眼裏偶爾會閃現出同情或者憐憫的光澤,久而久之,這兩種感情一定會很自然地轉化為愛情,這個道理大家都懂的。

由於麥克默多曾受到過良好的教育,所以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份記賬員的臨時工作。這樣一來,這份工作就占據了他一大部分時間,他也就沒時間去向自由人分會的頭目報到。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火車上遇見的同伴邁克·斯坎倫來拜訪他,這才提醒了麥克默多。斯坎倫麵容瘦削,身材矮小,眼睛烏黑,一看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他見到麥克默多顯得很高興。喝完了一兩杯威士忌酒之後,斯坎倫闡明了這次的來意。

“喂,親愛的麥克默多,”斯坎倫說道,“你知道,我一直記得你的地址,所以這次才冒昧過來找你,主要是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沒有去向身主報到,都這麼長時間了,你為什麼還不去拜謁一下首領麥金蒂呢?”

“嗨,別提了,我找了份工作,平時有些忙。”

“哪天如果你有空的話,一定要去拜謁一下他啊。天啊,兄弟,你來到這裏之後,第一天早晨竟然去工會登記姓名,這個舉動簡直算得上是瘋狂!如果你得罪了他,唉,我也不多說了……就說到這兒吧!”

麥克默多感到有點奇怪,於是說道:“斯坎倫,我入會已經差不多有兩年了,可是我還從沒聽說過會裏有這樣緊急的義務呢。”

“在芝加哥可能的確不是這樣!”

“嗯,可再怎麼說,那也是同一個社團啊。”

“是嗎?”斯坎倫長時間地注視著麥克默多,眼裏流露出一絲凶光。

“難道不是嗎?”

“這些事你可以以後再告訴我,但我聽說你剛來那天在我下車之後和兩個警察吵了起來。”

“是的,但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呢?”

“在這個地方啊,壞事和好事都傳得很快。”

“嗯,的確。我把我對這幫家夥的看法直接告訴了他們。”

“天哪,如果這樣的話,你肯定會成為麥金蒂的心腹的!”

“為什麼呢?他也十分痛恨那些警察嗎?”

斯坎倫忽然迸發出了一陣笑聲。

“你還是找個機會去看看他吧,我的兄弟,”斯坎倫在告辭準備起身的時候對麥克默多說道,“如果你再不去看他的話,那他就不是恨警察,而是要恨你了。現在,我想你最好還是接受一個朋友的規勸,馬上去看望他吧!”

恰巧就在當天晚上,麥克默多遇到一個頗為緊急的狀況。大概是因為他對伊蒂的關心比以前更為明顯,也可能是這種關心被好心的德國房東逐漸覺察出來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反正房東把這個年輕人招呼到了自己的房中,並單刀直入地談到正題上來。

“據我觀察,先生,”他說道,“你好像漸漸愛上我的女兒伊蒂了,是這樣嗎?或者是我誤會了?”

“沒錯,你沒有誤會,事實就是這樣。”年輕人故作輕鬆地答道。

“好吧,那我隻好跟你直說,你現在的這些舉動其實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在你以前,她就已經被別人纏上了。”

“她也曾對我這樣說過。”

“的確,正如她對你所說的。不過,她有沒有告訴你這個人是誰?”

“沒有,我是問過她的,但她不肯對我說。”

“唉,我就想到她是不會告訴你的,這個小丫頭。可能她是不願意把你嚇跑吧。”

“嚇跑?開什麼玩笑!”麥克默多一下子動了怒。

“啊,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害怕他的話,也不是羞恥的事情啊。這個人名叫特德·鮑德溫。”

“這個惡魔到底是什麼人?”

“他可是死酷黨的一個首領。”

“死酷黨!以前我聽說過,這裏也有死酷黨,那裏也有死酷黨,到處都是死酷黨,而且大家談論時總是竊竊私語!我很奇怪,你們大家都害怕些什麼呢?死酷黨到底又是些什麼人呢?”

房東像每一個人談起那個恐怖組織時一樣,本能地放低了聲音。

“死酷黨,”他說道,“也就是自由人會。”

這下子年輕人顯得非常吃驚,說道:“什麼?可我就是一個自由人會的會員啊。”

“什麼!竟然有這樣的事情!要是我早知道的話,我可絕對不會讓你住在我這裏——哪怕你每星期給我一百美元,我也不會幹的。”

“可是,我覺得自由人會沒什麼不好的,它的宗旨是博愛與增進友誼啊。”

“有些地方也許的確是這樣,但這裏卻肯定不是!”

“那麼,這裏的自由人會又是什麼樣的呢?”

“是一個暗殺組織,僅此而已。”

麥克默多輕蔑地笑了笑,他問道:“你有什麼證據這樣說呢?”

“證據!這裏的所有人都是證據!像尼科爾森一家還有米爾曼和範肖爾斯特、小比利·詹姆斯、老海厄姆先生以及其他一些人不都是證據嗎?你還想要什麼證據!這個山穀裏就沒有一個人不了解死酷黨的真相!”

“喂!”麥克默多顯得有些著急,他說道,“我希望你能收回剛才你說的那番話,或者跟我道歉。你必須做到其中的一點,然後我可以馬上搬走。請你設身處地替我著想一下,我雖然是一個社團的成員,但在這個鎮子裏卻是一個外鄉人。對於自由人會,我想你在全國範圍內都可以找到它,它是一個絕對純潔的組織。現在,正當我想著加入這裏的自由人會時,你卻把它說成是一個殺人集團,叫什麼‘死酷黨’。我想你最好向我道歉,不然的話,就請你解釋清楚,親愛的謝夫特先生。”

“先生,我現在隻能說,這個是這裏的人都清楚的。自由人會的首領,也就是死酷黨的首領。如果你得罪了這一個,那一個就肯定會報複你。我們的證據多得實在數不清了。”

“你所說的不過隻是一些流言飛語罷了!證據!我要的是證據!”麥克默多大聲說道。

“如果你在這裏再住上一段時間的話,我想你自己就會找到證據的。不過我忘了你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這樣,你很快就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壞。不過我想你可以搬到別處去住,先生,我這裏可不敢再收留你了。一個死酷黨人來勾引我的女兒伊蒂,這已經讓我感到焦頭爛額了,我可不敢再收留另一個做我的房客了。是的,沒錯,過了今天晚上,就請你搬離這裏吧!”

這樣一來,麥克默多就知道了,他不但要被趕出這舒適的住處,而且還得離開他心愛的姑娘。也就是在這天晚上,他發現伊蒂獨自一人坐在屋子裏,麥克默多便向她傾訴了遇上的麻煩。

“現在的情況是,你的父親已經開始趕我走了,”麥克默多說道,“但是,如果這隻是一個住所的問題的話,我是根本不介意的。伊蒂,說老實話,盡管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我確定,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你了,離開你的話我是無法生活的啊!”

“啊,請不要再說了,麥克默多先生!千萬不要這麼說!”姑娘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一切隻是因為你來得太晚了。這裏還有一個人,他一直在纏著我,就算我沒答應馬上嫁給他,但現在我也沒法再跟其他人在一起了。”

“如果我要是先向你求婚呢,伊蒂!那樣的話可以嗎?”

姑娘忽然哭了出來,她的雙手捂著臉,哽咽著說道:“上帝啊,天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

見到此情此景,麥克默多也被深深地打動了,他跪在她的麵前,真誠地說道:“親愛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伊蒂!你可千萬不要為了一時的允諾而毀掉了我們的一生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想現在就向你求婚。”

說著,麥克默多把伊蒂那晶瑩的小手放在自己那兩隻褐色大手之中,堅定地說道:

“說一聲你是我的吧,我們齊心合力應對一切不測。”

“我們是要離開這裏?”

“不,我們就留在這兒。”

“不,那是不行的,傑克!”這時,麥克默多用他的雙臂摟住了她,她說道,“我們絕對不能留在這裏了。我們一起遠走高飛,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