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勁按著波特尼廣場中心的一棟黑暗的大廈的門鈴。門打開了,客廳裏燈光暗淡,一個高個子女人出現在門前。

“你要幹什麼?”她一邊厲聲問道,一邊窺視著我們。

“我來找施萊辛格博士。”福爾摩斯說。

“這裏沒有這個人。”她說完準備關門,福爾摩斯用腳將門抵住。

“我要見見住在這兒的人,不管他以什麼自稱。”福爾摩斯堅定地說。

她猶豫了一下,隨後打開門。“那請進吧。”她說。“我丈夫不怕見到世界上任何人的。”她關上門,把我們帶到大廳右邊的一個起居室裏,扭亮煤氣燈後轉身離開了。

“彼特斯先生就快來了。”她說。

的確如此。我們還沒來得及打量這間布滿灰塵、破敗不堪的屋子,門就開了。一個身軀高大、臉刮得很光的禿頭慢步走了進來。他長著一張大紅臉,下垂的腮幫子,看起來道貌岸然。但那凶殘的嘴巴卻破壞了整體神態。

“這可能有點兒誤會,先生們,”他油腔滑調地說道,“我想你們找錯地方了。或者你們可以到對麵街去問問……”

“那倒是可以,但是我們沒有時間了,”我的同伴堅定地說。“你是阿德萊德的亨利·彼特斯,後來又自稱巴登和南美的牧師施萊辛格博士。這一點我很確定,就像我敢肯定我的名字叫歇洛克·福爾摩斯一樣。”

那個現在自稱是彼特斯的人大吃一驚,死死地盯住這個他不好對付的跟蹤者。“你的名字嚇不了我,福爾摩斯先生,”他滿不在乎地說,“我是如此的心平氣和,你是沒法叫我生氣的。你來我家有何貴幹?”

“我想知道,你把弗朗西斯·卡法克斯女士怎麼樣了,是你把她從巴登帶到倫敦來的。”

“如果你告訴我,這位女士現在在哪裏,我會很高興的,”彼特斯回答說。“她還欠我一筆將近一百鎊的賬呢,除了那一對虛有其表的耳環,她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這對耳環,商家根本不屑一顧。她在巴登跟彼特斯太太與我同行——當時我確實使用別的名字。她不想離開我們,所以跟我們來到倫敦。我替她結了賬,還買了車票。但是一到倫敦,她就溜之大吉了,唯獨留下那些過了時的首飾。如果你能找到她,福爾摩斯先生,我將感激不盡。”

“我的確想找她,”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假如我搜查屋子,就能找到她。”

“你的搜查證呢?”

福爾摩斯把手槍從口袋裏掏出一半兒。“在真正的搜查證到來之前,這就是搜查證。”

“怎麼,原來你是一個強盜。”

“你完全可以這樣稱呼我,”福爾摩斯笑著說,“我的夥伴同樣是個危險的暴徒。我們要一起搜查你的住宅。”

我們的對手打開了門。

“安妮,去叫警察。”他說。過道裏緊接著響起一陣婦女奔跑時衣裙的聲響,很快大廳的門開了又關上了。

“華生,我們的時間有限,”福爾摩斯說,“假如你想阻攔我們,彼特斯,我保證你會吃苦頭的。搬進來的棺材在哪兒?”

“你要看棺材做什麼?裏麵裝著屍體呢。”

“我一定要檢查屍體。”

“沒有我的同意,絕對不行。”

“不需要你同意。”福爾摩斯動作敏捷,一把將這個家夥推到一邊,走進大廳。一扇半掩著的門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走進去。這是餐廳。棺材正停放在一張桌子上,上麵有一盞半亮的吊燈。福爾摩斯把燈扭亮,打開棺蓋。棺內躺著一具瘦小蒼老的屍體。頭頂上的燈光射下來,是一張幹癟的老年人的麵孔。就算是受盡饑餓的虐待,以及疾病的摧殘,美麗的弗朗西斯女士也不可能變成這樣。福爾摩斯看起來又驚又喜。

“謝天謝地!”他說,“這裏不是她。”

“啊,你犯了一個大錯誤,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彼特斯得意地說道。他已經跟隨我們進屋了。

“這個死去的女人是誰?”

“假如你真想知道,好吧,她是我妻子年邁的保姆。她叫羅絲·斯彭德,是我們在布裏克斯頓救濟院附屬的診所裏發現的。我們把她搬到這裏來,還請來了費班克別墅13號的霍森醫生——福爾摩斯先生,你可聽清了這個地址——悉心照料她,以盡基督教友的職責。結果第三天,她就死掉了。這是醫生的證明書,她是年老體衰而死的。這是醫生的看法,你比我更清楚。我們請肯辛頓路的斯梯姆森公司負責辦理後事。明早八點準時安葬。這裏麵,有任何漏洞嗎,福爾摩斯先生?你的錯誤真是可笑,你還是老實承認這一點的好。你打開棺蓋,本來以為能看見弗朗西斯·卡法克斯女士,結果卻是一位九十歲的可憐老太婆。如果剛剛把你那種目瞪口呆的驚訝神態用相機拍下來,我會很欣賞的。”

對於仇敵的嘲弄,福爾摩斯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冷漠。但是他那緊握的雙手表現出他已經怒不可遏。

“我要對你的房子進行搜查。”他說。

“你還要搜?”彼特斯喊道。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過道傳來,“我們馬上就能明白誰是誰非了。警官們,請走這邊。這兩個人闖進我家裏。我無法叫他們離開。請幫我把他們趕出去。”

一名警官和一名警察站在過道上。福爾摩斯把名片遞過去。

“我的姓名和地址。這位是我的朋友,華生醫生。”

“啊,先生,久仰了,”警官說,“但是沒有搜查證,您不可以待在這兒。”

“是的。這個,我非常清楚。”

“逮捕他!”彼特斯嚷道。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知道該怎麼做,”警官威嚴地說,“不過您得離開這兒,福爾摩斯先生。”

“是啊,華生,看來我們不得不離開這裏了。”

不一會兒,我們又重新回到那條街上。福爾摩斯滿不在乎,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隻有我看起來又生氣又惱火,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撒。警官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福爾摩斯先生,實在對不起,不過,法律如此,我們也沒辦法。”

“是的,警官,我知道你們也是沒有辦法,按章行事。”

“我想您來到這裏,一定有您的道理。假如有什麼事我可以……”

“警官,其實我們是在尋找一位失蹤的女士。我們覺得她就被藏在這所房子裏。我在等待搜查證,很快就到。”

“福爾摩斯先生,那麼我來為你們監視他們吧。一有動靜,我一定馬上告訴你。”

這時才九點鍾。我們馬上出發去全力追查線索。我們首先來到布裏克斯頓的救濟院。在那裏我們了解到,前幾天的確來過一對慈善的夫婦。他們說一個看起來呆頭呆腦的老太婆其實是他們從前的仆人,所以得到相關部門的允許將她領走了。救濟院的人聽說她離開以後就死掉的消息時,都沒有絲毫的驚異。

第二個目標就是那位醫生。他確實曾經去過,看見那個女人非常衰老,並且確實發現她已經死了,所以在正式的診斷書上簽了字。“一切正常,我向你們保證,在這件事上,是鑽不了空子的。”他說。屋子裏也沒有發現任何引人懷疑的事情,但是像他們那樣的人家竟然沒有一個用人,這點是很值得注意的。這就是醫生所提供的全部情況,再沒有其他的了。

最後,我們來到蘇格蘭場。辦理搜查證,手續有些複雜,所以耽擱了時間。治安官的簽字必須第二天才能拿到。假如福爾摩斯九點左右去拜訪他,他就能與雷斯垂德一起將搜查證辦好。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但是快到半夜的時候,我們的那位警官朋友卻來跟我們說,他發現那座黑暗的大住宅的窗口裏,有燈光在不斷地閃爍,但是始終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沒有辦法,我們隻能耐著性子等待第二天到來。

歇洛克·福爾摩斯非常急躁,他坐立不安,而且不想說話,更無法入睡。我走開了。他眉頭緊鎖,猛吸著煙鬥,修長的手指神經質地在椅臂上敲打。這時,他可能已經想到了解開這一奧秘的辦法。整個晚上,我一直聽見他在屋裏來回徘徊。最後,在剛剛清晨的時候,他就衝進我的房間把我叫醒,雖然他穿著睡衣,但是從那蒼白的臉色和深陷的眼睛裏可以看出,他整夜沒合眼。

“什麼時間安葬?八點鍾,對不對?”他焦急地問道,“嗯,現在是七點半。天!華生,上帝賜給我的頭腦到底怎麼了?老兄,快!這是生死攸關的關頭。如果去晚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永遠!”

不到五分鍾,我們已經坐上馬車飛馳而去。即使這樣,我們經過畢格本鍾樓時已經七點三十五分了,趕到布裏克斯頓路的時候,剛好敲八點鍾。但是,對方與我們一樣,也晚點了。八點十分的時候,靈車依舊停靠在門邊。正當我們的跑得滿嘴吐沫的馬匹停下時,三個抬著棺材的人出現在門口。福爾摩斯一個箭步衝上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抬回去!”他一隻手按在最前麵抬棺材的人的胸前命令道,“立即抬回去!”

“你要幹什麼?我再問你一次,搜查證呢?”彼特斯怒不可遏地叫嚷道,那張大紅臉一直向棺材的那一頭瞧著。

“搜查證隨後就到。把棺材抬到屋裏去,等搜查證來。”

很明顯,福爾摩斯的威嚴聲調對抬棺材的人起了作用,彼特斯突然溜回屋裏,他們按照福爾摩斯的命令行事。“快,華生,加速!這是螺絲刀。”棺材剛放到桌上,他就喊道,“老兄,給你一把。一分鍾之內將棺蓋打開,賞金幣一鎊!別問原因。快幹!非常好!另一個!再一個!現在一起使勁兒!就要打開了!好,開了!”

我們一起使勁兒將棺蓋打開。棺蓋掀開時,裏麵衝出一股強烈的氯仿氣味兒,那能使人陷入昏迷。棺內躺著的軀體,頭部用浸過麻藥的紗布纏著。福爾摩斯去掉紗布後,露出一個女人的臉龐,高尚而美麗,像塑像一般。他馬上伸出手臂將她扶起來。

“華生,她死了沒有?還有鼻息嗎?我們來得肯定不算晚!”

半個小時過去了,看來我們來得太晚了。因為窒息,並且有有毒的氯仿氣味兒,弗朗西斯女士幾乎不省人事。我們不得不進行人工呼吸,注射乙醚,使用各種科學的辦法。終於,她的眼瞼抽搐了,眼睛裏流露出微弱的光澤,這一切顯示生命在逐漸恢複。一輛馬車趕到,福爾摩斯推開百葉窗望過去。“雷斯垂德帶著搜查證來了,”他說,“他會發現他要抓的人已經逃走了。但是,還有一個人。”過道裏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他接著說,“這個人更有權利照顧這位女士。早上好,格林先生,我看我們需要將弗朗西斯女士送走,越快越好。同時葬禮可以繼續了。那個躺在棺材裏的可憐老太婆可以去她安息的地方了。”

“華生,假如你願意將這個案子也寫進記錄本裏去,”那天晚上,福爾摩斯說,“隻能將它當成一個暫時受騙的例子,因為即使是最擅長斟酌的頭腦也在所難免。一般人都會犯這種過失,重要的是能夠及時認識並進行補救。對於得到挽救的聲譽,我還想說些話。那天晚上,我一直被一種想法糾纏著。我想,我曾經注意到在某個地方發現過一絲線索,一句奇怪的話,一種可疑的現象,然而都被我放過了。直到天亮的時候,我才想起這幾句話,那就是格林曾經說過的喪葬店女老板所說的話。她說過‘早該送去的。時間得長一些,和普通的不一樣。’她指的就是棺材。它和普通的不同。這隻能是說,這口棺材的尺寸比較特殊。可這是為什麼呢?我突然想到,那麼深的棺材,卻隻是裝著一個無關的,小小的人。為什麼選擇那麼大的棺材裝那麼小的屍體呢?一定是要騰出地方放上另一具屍體。他用一張證明書埋葬兩具屍體。假如我的視野沒有被蒙蔽,原本這一切都是很明顯的。弗朗西斯女士八點就會被安葬。在棺材搬走之前把他們截住,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也許她還活著,但這個希望非常渺茫,然而結果顯示,這畢竟是一個希望。據我所知,他們從來不幹殺人的事,即使是最後關頭,他們也盡量避免使用暴力手段。他們將她安葬,這樣能不露任何痕跡。就算把她從地裏重新挖出來,他們也還有借口逃脫。我希望他們能夠接受我這樣的說法。你可以仔細回想一下我們當時的情景,你看見了,樓上有一間小屋,那位可憐的女士一定是被長期關在那裏麵的。他們衝進去用麻藥捂住她的嘴,再將她抬進棺材裏,隨後又將氯仿注入到棺材裏,這樣她就醒不了了,隨後釘好棺蓋。這個辦法的確很聰明,華生。我還是第一次在犯罪史上見到這種情況。假如我們的前任傳教士朋友們從雷斯垂德手裏逃出來,那麼,我想日後他們還會上演同樣精彩的節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