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個人就是喬吉阿諾!”美國偵探大叫,“這次,我們落在別人後頭了。”
“窗台上有蠟燭,福爾摩斯先生,”葛萊森說,“喂,你幹什麼呢?”
福爾摩斯走過去把蠟燭點燃了,舉在窗前晃動了幾下。然後他探望著那片黑暗,將蠟燭吹滅後扔在了地板上。
“我真的認為這種做法有幫助,”他說。他向這邊走來,然後站在那兒思考。兩位專職人員此時在檢查屍體。“你說,你們等在樓下時,房子裏走出了三個人,”他最後說道,“你看得清楚嗎?”
“清楚。”
“那三個人裏是不是有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中等身材,留著黑胡子,皮膚也很黑?”
“有。最後一個從我身邊走過的就是他。”
“我想,你要找的就是他。我可以把他的樣子講給你聽,他有一個很清晰的腳印在我們這兒。對你來說這應當足夠了。”
“並不足夠,福爾摩斯先生,倫敦的人有幾百萬呢。”
“可能不夠。所以,我想讓這位太太來幫助你們是最好的方法。”
我們聽到這話後都轉過身去。隻見一個很美麗的高個子女人站在門道上,她就是布盧姆斯伯利那位神秘的房客。她慢慢地走了過來,臉色十分蒼白,臉上是非常憂鬱的表情,兩眼直瞪著,目光驚恐地注視著地上的那個黑色軀體。
“你們殺死他了!”她小聲嘟嚷著,“啊,我的上帝,你們殺死了他!”然後,我聽到她突然間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跳著並歡樂地叫著。她在房間裏邊拍手邊轉著圈兒跳舞,驚喜的神色從黑眼睛裏流露出來,成百句優美的意大利語的感歎詞句從嘴裏湧出。一個女人見到了這樣一番情景卻竟然這樣欣喜若狂,真是太可怕也太令人驚奇了。突然,她停下來看著我們,目光中充滿了詢問。
“而你們!你們應該是警察,奎賽佩·喬吉阿諾是你們殺死的,對嗎?”
“夫人,我們是警察。”
她向房間四周的暗處掃了一眼。
“還有,根納羅在哪?”她問道。“我指的是我丈夫根納羅·盧卡。我叫伊米麗亞·盧卡。我們倆都是從紐約來到這兒的。根納羅呢?是他剛才在這個窗口把我叫來的,我立刻就跑過來了。”
“是我把你叫來的。”福爾摩斯說。
“你!這怎麼可能呢?”
“你的密碼很容易懂,夫人。你能光臨我十分歡迎。我知道,隻要我把‘Vlenl[2]''''的信號閃出來,就一定能讓你來。’
這位美貌的意大利女人看著我的同伴,顯得很惶恐。
“我不懂,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她說,“奎賽佩·喬吉阿諾——他又如何——”說到這兒,她有一個停頓,驕傲和喜悅的神色突然出現在臉上。“我已經知道了,是我的根納羅!他太了不起了,也太漂亮了,他保護了我,使我沒有受到傷害,是的。這個魔鬼是他用強有力的手殺死的。啊,根納羅,你太棒了!這樣的男子有哪一個女人配得上啊!”
“嗯,盧卡太太,”感到很沒趣的葛萊森一邊說一邊用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沒有一絲感情,仿佛她是諾丁希爾的女流氓,“你是誰,又是幹什麼的,我都不很了解。不過既然你那麼說了,情況也就很清楚了,你得跟我們到廳裏去一趟。”
“等一下,葛萊森,”福爾摩斯說,“我倒有種感覺:可能正像我們急於了解情況那樣,這位女士也急於要把情況講給我們。夫人,你知道,是你丈夫殺死了躺在我們麵前的這個人,因此,他會被逮捕並審判的呀!你的話可以成為證詞。不過,如果你認為他這樣做的動機並不是犯法,而是想要查明情況,那麼,你能夠幫他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我們全部經過。”
“喬吉阿諾都已經死了,我們就沒什麼可怕的了。”這位女士說。
“他是一個妖魔鬼怪。我丈夫殺死了這樣一個人,世界上沒有哪個法官會為此而懲辦他。”
“既然如此,”福爾摩斯說,“我建議鎖上房門,不要改變這裏的一切。我們和這位女士都去她的房間。等她把一切對我們說了之後,再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過了半個小時,我們四個人都已坐在了盧卡太太那間小小的起居室裏,聽她把那些奇怪又凶險的事件講給我們。我們已經碰巧見到了事件的結尾。她可以很快也很流利地說英語,但並不很規範。為了讓大家看得清楚,我不得不對語法作了些修改。
“我的出生地是離那不勒斯不遠的坡西利坡,”她說,“我的父親是首席法官奧古斯托·巴雷裏,他在當地還做過議員。根納羅在工作中受我父親領導。我對他產生了愛意。當然其他女人也一定會愛他。他幾乎一無所有,既沒錢也沒地位,有的隻是美貌、力量和活力,因此我父親不同意我們結婚。我們一塊兒跑到巴裏結了婚。我們把首飾變賣了,用這筆錢來到了美國。這件事發生在四年前。從那以後我們就一直住在紐約。
“開始時我們運氣不錯。根納羅為一位意大利先生提供了幫助——他在一個叫鮑厄裏的地方從幾個暴徒中間救出了這位先生,於是就和這個有勢力的人成了朋友。這位先生的名字是托·卡斯塔洛蒂。他在卡斯塔洛蒂-讚姆巴大公司,是那裏的主要合辦人。在紐約的水果出口商裏,這家公司是主要的一家。讚姆巴先生身體不好,公司的大權掌握在我們新結識的朋友手中。公司有三百多名職工,他為我丈夫在公司裏找了個工作,讓他做一個門市部的主管,在各方麵都很照顧我丈夫。卡斯塔洛蒂先生沒有結婚,我確信,他好像把根納羅當成他的兒子了。我和我丈夫都尊敬他,也似乎把他當成了父親。我們在布魯克林買了一幢不大的房子,似乎看到了整個前途的保障。這時候,烏雲忽然出現了,並且很快就布滿在我們的天空中。
“一個晚上,根納羅下班後帶回來一個叫喬吉阿諾的同鄉,他也來自坡西利坡。這個人有著高大的身材——因為你們已經見到了屍體,所以可以驗證。他不僅塊頭大,他的一切都怪,使人害怕。他的聲音在我們的小房子裏像打雷一樣。每次談話,屋裏的空間都不夠讓他揮動巨大的手臂。他的思想、情緒都既強烈又奇怪,說話的時候很有力,甚至就是在吼叫,別人隻能乖乖地坐著聽他滔滔不絕地說。當他用眼睛看你時,你就得聽從他。他很可怕也很奇怪。感謝上帝,他被殺死了!
“他總是跑到我家裏。然而我知道,根納羅並不比我更樂於見到他。我的丈夫顯得很可憐,他坐在那裏,臉色發白,在我們的客人談話時很是沒精打采。他的話都是針對政治和社會問題的,是無休止的胡言亂語。根納羅不說話,我呢,我很了解他。我看到他臉上有某種我以前沒有見過的表情。開始,我認為那是討厭。後來,我慢慢知道,不僅討厭,還懼怕,那種懼怕很深沉,很隱蔽,也很畏縮。那個晚上——就是他的恐懼被我看到的那個晚上,我抱著他,懇求他——以他對我的愛和什麼事都不瞞著我的感情,懇求他和我說,為什麼他竟然被這個大塊頭弄得沒頭沒腦的。
“他對我說了。我聽後感到心像冰一樣冷。我的根納羅真可憐啊,那些狂亂的日子中,全世界都和他作對,他幾乎被不公平的生活逼瘋了。他也是在那些日子中,加入了那不勒斯的一個名為紅圈會的團體——紅圈會和老燒炭黨是一個組織。這個組織有著可怕的誓約和秘密,隻要加入了就休想出來。我們逃到美國後,根納羅以為已經跟它永遠無關了。有一天晚上,他在街上見到了一個人——在那不勒斯時作為他加入那個團體介紹人的大塊頭喬吉阿諾。他在意大利南部被人們稱作‘死亡’,原因是他是一個劊子手,殺人不眨眼。他是為躲避意大利的警察才來到紐約的。在新定居的地方,他建立了這個恐怖組織的分支機構。根納羅和我說了這一切,並且給我看了他那天收到的一張通知。通知頂頭上有一個紅圈兒,上麵說要他在某一天去集會,他必須按通知上說的去做。
“真是太糟了。但後麵還有更糟的呢。我曾經注意到有些時候,喬吉阿諾經常在晚上來我們家,還總和我說話。盡管他說話的對象是我丈夫,但他那兩隻野獸般恐怖的眼睛卻總在看我。他在一個晚上對我泄露了秘密。我一下子明白了他口中的‘愛情’——畜生和野人的愛情。他來時根納羅還沒有回來。他把我逼進屋子裏,伸出粗大的手抓住我,把我摟進他那熊一樣的懷裏,並且劈頭蓋臉地吻我,還懇求我和他一起走。就在我掙紮喊叫的時候,根納羅回來了。根納羅衝向他,被他打昏了。他從屋子裏逃出去,便再沒有到我們家來。我們就是在那個晚上成了冤家對頭。
“過了幾天根納羅去開會了,從他回來後的臉色,我就知道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它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紅圈會是通過訛詐有錢的意大利人籌集資金的,如果對方不出錢,就用暴力威脅他們。看起來,他們已經找卡斯塔洛蒂這位我們的親密朋友和恩人的麻煩了。他在威脅麵前沒有屈服,將信交到了警察手裏。紅圈會為了防止其他受害者反抗,決定拿他做個樣子。會上作出了決定,把他和他的房子用炸藥一起炸掉。誰去幹用抽簽決定。當根納羅伸出手到袋子中摸簽時,他看見在我們仇敵那張臉上露出了奸笑。毫無疑問,某種安排在事先已經作好了,因為殺人的命令就是簽上的那個致命的紅色圓圈兒,這個簽被他抽到了。他隻能或者殺死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者和我一起遭到他的同夥的報複。隻要是他們害怕的和仇恨的人,他們都要想方設法懲罰,不僅要讓那些人本身受到傷害,還要讓那些人所愛的人也受到傷害。他們惡魔般的規定中就有這樣的內容。我可憐的根納羅被這種恐怖壓住了,他被逼得憂慮不安,差一點兒就發瘋了。
“整個晚上我們都坐在一起,挽著對方的胳膊,一起防備著前方的苦難。第二天晚上是定好的動手時間。大約正午時,我丈夫和我踏上了來倫敦的路,但沒來得及通知我們的恩人說他處於危險中,也沒來得及向警察報告這一情況,好對他的生命安全加以保護。
“先生們,剩下的就是你們知道的了。我們明白,我們的敵人就像影子一樣跟蹤著我們。當然,喬吉阿諾的報複中有私人的原因,但無論如何,我們知道他這個家夥是十分殘酷、狡猾和頑固的。在意大利和美國,幾乎到處都可以聽到有關他那可怕的勢力的議論。如果說某個時候他的勢力得到了證實,那個時候就是現在。利用我們出發以來少有的幾個好天氣,我親愛的丈夫為我找到了一個安身的地方。通過這種方式,我就能沒有任何危險。他自己也很想擺脫他們,以便聯係到美國和意大利的警方人員。他住在哪裏、怎樣生活連我也不知道。我得到消息的途徑隻有一份報紙的尋人廣告欄。有一次我在窗前向外張望,發現這個房子被兩個意大利人監視著。我知道,我們的下落終於被喬吉阿諾找到了。最後,我通過報紙得到了根納羅的通知:他會從某一窗口給我發信號。不過我看到信號時,隻有警告而沒有其他的什麼,並且突然中斷了。現在我知道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喬吉阿諾盯上了。感謝上帝!這個家夥來的時候他已準備好了。先生們,現在我想請你們告訴我,從法律的角度看,我們需不需要擔心什麼,根納羅做了這些事情,世界上有沒有哪個法官會因此而給他定罪?”
“嗯,葛萊森先生,”那位美國人說,並掃了一眼警官,“我不知道你們英國會怎麼看,不過我認為,在紐約,人們會普遍感激這位太太的丈夫。”
“我得帶她去見局長,”葛萊森答道,“如果她沒說假話,我不認為她或是她的丈夫需要擔心什麼。但是,讓我糊塗的是,福爾摩斯先生,你怎麼竟然也和這件案子有關了?”
“教育,葛萊森,是教育,我還希望能從這所大學裏學到點兒知識。好了,華生,這又增加了一份悲慘而離奇的材料。對了,現在還不到八點,瓦格納的歌劇今晚在考汶花園上演。如果我們馬上走,還可以看到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