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默年代(2)(1 / 3)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這是最不可思議的事——年輕時的張愛玲,怎能寫出這樣蒼涼的句子?

如今更盡漏殘,她自己的故事,也還沒有完。有人說她“是和月亮共進退的人”。不錯,這也算是讖語吧。她是在中秋節後第四天來到這世上的。

在她生命中第75個中秋圓月將要升起的時候,張愛玲,這個隻有上世紀的中國才能誕生的傳奇女性,帶著她的絕代風華,走了!

1995年9月8日,中國的“中秋節”前一天。中午12:30,林式同回到家,正打算瀏覽當天的報紙,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把他從沙發上驚了起來!

電話裏說話的人,是伊朗房東的女兒:“你是我知道的惟一認識Elieen Chang Reyher的人,所以我打電話給你,我想她已經去世了。”林式同大驚:“我不信,不久前我才和她通過電話。”

房東女兒說:“我們幾天沒見過她,也沒聽見過她房間有任何聲響,估計她已經不行了。剛才我已叫過急救車,他們馬上到。”

言之鑿鑿,再無可疑。林式同說:“我馬上過去。”忽而又想到,張愛玲三年前曾給他寄過遺囑,不禁叫了一聲:“我有她的遺書!”說罷放下了電話。

他找出遺囑,收拾好正準備出門,電話鈴又一次響起。他忙抓起電話,隻聽對方說:“這裏是洛杉磯警局,您是林先生嗎?張女士已經去世,我們在這兒調查,請您20分鍾以後再打電話來。”

林式同後來經過允許,來到了公寓,見警察和房東正在房間裏忙碌,他上前告知了身份,並把遺囑出示給警察確認。

他想進房間,但被警察攔住,要他在走廊等候。一位女警拿了一個手提包交給林式同,好心地叮囑說,這都是重要的遺物,不能讓房東收去。

林式同打開袋子看了看,裏麵裝滿了信件和文件,還有一串鑰匙。殯儀館的人也隨後趕到,要求林式同在火化手續單上簽字。林式同說,我沒見到遺體,怎麼能簽字?警察這才允許他進房間去。

這是一個安詳的世界。照紫外線的太陽燈還開著,電視機卻是關著的。張愛玲躺在房間裏唯一的一張靠牆的行軍床上,溘然長逝。

她身穿旗袍——是一件赭紅色的旗袍。身下墊著的是一張灰藍色的毯子。身上沒有蓋任何東西。她頭發很短,手腳自然平放著。她合上了眼,神態安詳,隻是出奇地瘦。

她走了。走得平靜,有尊嚴……

她走的時候,仍是我們中國的女人……

據法醫檢驗的結果,張愛玲大約死於六七天前,也就是9月1日或2日,死因是心血管疾病。林式同隻知道張愛玲一直有牙病、眼疾和皮膚病,平日易患感冒,沒想到她會有心血管疾病。

張愛玲平時不願自己動手烹飪,也不願到外麵去吃,僅以罐頭蔬菜、盒裝鮮奶、雞丁派、胡桃派、蘇格蘭鬆餅等作為飯食,罐頭蔬菜用電爐加熱一下就吃,充其量再煎個雞蛋。如此長年累月,營養跟不上,免疫力下降,人都瘦幹了。一遇大病,就頂不住了。

從房間裏的情況看,她臨終前頭腦很清醒,知道大限已至,有條不紊地整理好了各種證件和信件,裝進手提包,放在了靠門邊易被發現的折疊桌上。

林式同在清理房間時,為方便起見,還特地請了一位朱小姐來幫忙。他們親眼目睹了張愛玲“家徒四壁”的極簡生活之狀。

牆上是空空的,沒有懸掛任何裝飾物。靠窗是一遝紙盒,這就是張愛玲的“寫字台”,《對照記》《小團圓》就是伏在這些紙盒上寫的。

床前的地上,放著電視機。她喜歡靠在床上看電視,靠看電視來忘記病痛、甚至催眠。房間裏的地上,擺著許多紙袋。貯衣室裏除了近年來買的衣服,也有一些紙袋。但是沒有箱子,她嫌搬家時麻煩。

她用的拖鞋,是浴用的橡膠拖鞋,用髒了就扔,還有幾大包新的沒用過。廚房裏也多是紙碗和塑料刀叉,用過即扔。所有的金屬餐具都是新的,像是沒用過,隻有咖啡壺是常用的。

她的浴室裏,顯得很淩亂,沒有毛巾,到處是扔掉的紙巾。林式同和朱小姐推測,她最後大概連擰毛巾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才用了這麼多紙巾。

張愛玲還另外租了一個小倉庫,有3英尺見方,裏麵收藏著她的英文著作、打字手稿等,都用手提袋裝著。後來,在律師的幫助下,林式同遵照遺囑的內容,把這些遺物分裝十餘個中型紙箱,寄給了在香港的宋淇。

在這些遺物中,有英文小說《少帥》《上海閑遊人》和未完成的《小團圓》《描金鳳》等手稿,除了《小團圓》外,其餘至今尚未公諸於世。

9月19日,張愛玲的遺體在洛杉機惠捷爾市玫瑰崗墓園火化,到場的是林式同和他的幾位友人,沒有舉行任何儀式。

9月30日,是張愛玲75歲生日,按照中國的傳統,是她的“七十六歲冥誕”。在這一天,她的骨灰,由林式同和友人張錯、高張信生、高全之、張紹遷、許媛翔等,乘船護送至海上。眾人對骨灰盒三鞠躬,主持者念了簡短的祭文。

在船笛長鳴聲中,朋友們將她的骨灰撒向太平洋,同時還撒祭了紅白玫瑰花瓣。張愛玲之魂,就此永遠漂蕩在海上。

浩瀚。博大。蒼涼……

此後的十幾天內,張愛玲去世的消息在華人世界所引起的反響,可用“猛烈”二字來形容。港台和大陸的媒體在顯著位置發表了消息,並刊登了有關的專訪和悼念文章。受到華人媒體的感染,美國的《紐約時報》和《洛杉磯時報》也有訃聞登出。

美國的華人文學圈中,人們自發地舉辦了各種紀念活動。國內的讀者們,更是爆發出了空前的熱情,有關張愛玲的書籍在海峽兩岸再次熱銷。

“張愛玲”這個名字,又一次被放大。這是20世紀末,一件與文學有關的事在華人世界所引起的最大轟動。這樣的勝景,張愛玲已無從得知了。她什麼也不需要了。隻要那紅玫瑰與白玫瑰的花瓣在飄……

她帶著滿足感,飄然而去——把自己的文字,給了整個民族。所有的讚美與攀附,所有的不屑與挑戰,都不能再來攪擾她了。隻隱隱可聞,一個聲音在浩茫世界的某處回響:“我比較喜歡那樣的收梢。”

附錄張愛玲年譜

1921年9月30日,張愛玲出生於上海。祖籍河北豐潤,乳名張煐,10歲時改為張愛玲。

1922年,周歲抓鬮,抓了錢。弟弟張子靜出生。

1923年隨父母遷到天津法租界張家舊宅住。也到北京去過。

1924年,在父親以及女傭人的教育下,開始背誦唐詩。也聽家中的男傭人“毛物”講《三國演義》。“毛娘”講“孟麗君女扮男裝中狀元”的故事。

1925年,母親黃逸梵與姑母張茂淵結伴去法國學習。

1926年,母親走後,父親將“姨奶奶”接回家中居住。父妾原是妓女,綽號老八,入張家後性情暴躁,經常為小事吵鬧,後被趕走。

1928年,此年前後,開始大量閱讀通俗小說與古典名著,如《歇浦潮》《西遊記》等,七八歲時第一次看《紅樓夢》。七歲這一年,她開始學寫小說。她寫的第一篇是一個無題的家庭倫理悲劇。還有一篇曆史小說。

1929年,全家由天津乘船遷往上海。張愛玲在船艙裏重讀《西遊記》。

1930年,父母親協議離婚。夏秋,張愛玲進入上海黃氏小學,正式更名為張愛玲,由於有英文的基礎,入校從四年級讀起。母親一人再度赴法國學習。

1931年,從這一年到次年前半年,一直在小學讀書。在這裏寫了她第一個有完整情節的小說,這篇小說在小學同學中傳閱。在學校的作文課上,她寫了《理想中的理想村》。

1932年,秋天,進入聖瑪利亞女校初中。剛升入初一,即發表短篇小說《不幸的她》,刊於1932年聖瑪利亞女校年刊《鳳藻》第12期。這是迄今發現的張愛玲最早公開發表的作品。

1933年——1934年,是年前後,張愛玲畫了一幅漫畫,投到上海《大美晚報》發表,收到報社寄給自己的第一筆稿費五元錢,張愛玲為自己買了一支小號丹琪唇膏。散文《遲暮》刊於 1933年聖瑪利亞女校年刊《鳳藻》上。

1934年,升入聖校高中。

1935年,這前後,她讀了丁玲的小說,穆時英的《南北極》,巴金的《滅亡》等小說。

1936年,秋,汪宏聲受聖瑪利亞女校之聘,任中文部教務主任職,兼授高中國文課,對國文課程有所改進,成為張愛玲的老師。

在《國光》創刊號上有張愛玲的模仿新文藝風格的小說《牛》。同期,還發表書評與讀書報告《〈若馨評〉》《讀書報告〈煙水愁城錄〉》,前者評的是聖校女同學張如瑾的作品,後者是林紓譯小說的評論。散文《秋雨》發表於 1936年聖校年刊《鳳藻》上。

1937年,兩篇小說評介《無軌列車》與《在黑暗中》在《國光》第6期發表。隨筆《論卡通畫之前途》,刊於1937年聖校年刊《鳳藻》上。小說《霸王別姬》在《國光》第9期發表,在全校引起影響,汪宏生在課堂上說,它比起郭沫若的《楚霸王之死》,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年內,張愛玲還有兩首嘲笑兩位男教師的打油詩化名在《國光》上發表,曾引起一場小小的風波。這年夏,張愛玲從聖瑪利亞女校畢業。母親黃逸梵為她留學之事從法國歸來。張愛玲向父親提出到英國留學的請求,被父親和後母嘲罵。後張愛玲被父親關押在家中一秋一冬。

1938年,舊曆年前,乘家人不注意,逃出父親家中,與母親住一起。

1939年,以遠東考區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英國倫敦大學(當時倫敦大學遠東考區設在上海),因歐洲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全麵爆發,改入香港大學讀書。

本年冬,上海《西風》雜誌舉行三周年紀念征文“我的**”為題。張愛玲寫了《我的天才夢》應征。母親移居新加坡,至 1943年又到印度。

1940年4月16日,《西風》月刊征文揭曉,張愛玲的《我的天才夢》本為首獎,但正式公布時,排除在一、二、三等獎外,列名譽獎第三名,在《西風》8月號上發表。次年獲獎征文以她的《我的天才夢》為書名結集在西風社出版。在香港大學認識了同學炎櫻。與炎櫻成為終身的朋友。

1941年12月18日,日軍入侵香港。她經曆了香港被圍的全過程,參加“守城”工作,休戰後在大學臨時醫院做看護。

1942年香港淪陷以後,香港大學停課,張愛玲未畢業即在本年下半年回到上海。在香港的兩年多的學習中,她為了練習英文,沒有發表小說散文,連得兩個獎學金,每一樣功課總考第一,在香港戰亂的經曆後來寫成散文《燼餘錄》。

回上海後,報考聖約翰大學,因國文不及格,曾入校補習國文。開始用英文寫了一係列影評與散文。

1943年,張愛玲的英文文章先後在在上海德國人克勞斯·梅涅特主編的英文月刊《二十世紀》上發表,共計有:

1月,發表“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中國人的生活與服裝),載《二十世紀》4卷 1期。附手繪插圖12幅。此文後以中文重寫,題為《更衣記》。

5月,發表影評“Wife,Vamp,Child”(妻子·狐狸精·孩子),評電影《梅娘曲》和《桃李爭春》,載《二十世紀》4卷5期。後以中文改寫,名為《借銀燈》。

6月,發表散文“Still Alive”(還活著),載《二十世紀》4卷6期。此文後以中文改寫,題《洋人看京戲及其他》。同期還有影評“The Opium War”(鴉片戰爭)評的是以鴉片戰爭為題材的電影《萬世流芳》。

7月,發表無題影評,評的是《秋之歌》(英譯名 Song of Autumn)和《浮雲掩月》(英譯名 Cloud over the Moon),載《二十世紀》5卷1期。

8、9月,發表影評“Mother and Daughters—in—Law”,評影片《自由鍾》《兩代女性》和《母親》。載《二十世紀》第5卷2、3期合刊。

10月,發表無題影評,評電影《萬紫千紅》和《迎春燕》。載《二十世紀》5卷4期。

11月,發表影評“China:Education of the Family”(中國的家庭教育)評影片《新生》和《漁家女》載《二十世紀》5卷5期,此文後以中文改寫為《銀宮就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