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一時愣住。他沒想到這個小徒弟對自己竟是這般依戀，竟然想永遠陪著自己。
小小年紀，她真的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還是說她當真是“事師如敬父”，將他當做了父親一般的存在。想到這裏，周生辰不禁有一絲苦笑。世人隻知西州的小南辰王手握七十萬大軍是北陳的戰神，朝堂上的定海神針，卻很少有人真正關注周生辰本身。更沒有多少人在意這位年輕的統帥如今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比他的這位小徒弟隻大了十歲不到。
但是她能說出要為自己收屍，為自己報仇這樣的話，他當真很感動。
“看來是我在山裏說的話把你嚇著了，是師父不好。”周生辰也伸手虛虛地環抱住時宜，在她背上輕輕地安撫著。“王軍戰無不勝，從無敗績。做為王軍的統帥，我不會輕易死去的。你看我不是好好在這裏嗎。”
聞言時宜撤出周生辰的懷抱，靜靜地看著他。她明白，在周生辰眼裏她現在隻是一個剛拜入師門不久的小女孩，相處時日尚短。方才自己說的話也許會令他感動，但並不足以影響到他將來的抉擇。
“師父舍己一身安社稷的大願天地可鑒，十一感佩。但是請恕弟子直言。”時宜拭去眼角的淚，穩了穩氣息冷靜開口：“為將者戰死沙場或許是宿命，十一無話可說。隻是不知師父有沒有考慮過，如果有朝一日你不是戰死，而是被奸人所害不得善終——不說十一，王府的諸位師兄師姐們一定會起兵為您複仇；更別說一旦師父倒下，南辰王府的仇敵們必將趁機群起而攻之。王軍這麼多年對外抵禦強敵，對內征伐平叛——仇家那麼多，現在表麵上的相安無事其實是師父赫赫威名一力彈壓的結果。如果師父走了，南辰王軍麵臨的必然是內憂外患的局麵。而北陳一旦失去王軍的庇護，中州朝堂權力失衡，各地藩王也將相繼失去掣肘。到時候師父賭上一生守護的國土百姓，恐怕也將成為覆巢危卵，旦夕間便會化作泡影。這是師父想看到的嗎？”
周生辰聽時宜一口氣說完，眉頭緊緊蹙起。她說的一字一句皆是在理，偏偏他確實從來沒仔細考慮過這些問題——他身後的問題。思維縝密如他，並非不清楚他的個人安危早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而是牽一發動全身。但北陳境內多的是擁兵自重的藩王，真正全心全意守江山護百姓的卻隻有他的南辰王府。他每天疲於奔命，過的都是出生入死朝不保夕的日子。這樣的日子讓他隻能專注於當下。不盼歸期，不見牽掛——其實不僅僅是為了能夠全身心舍命沙場，更現實的原因是他實在沒有餘力去思考倘若盼了歸期，有了牽掛，一旦自己遭遇不測又該如何。
歸期定有期。這對他來說是個太過沉重的承諾。
時宜的一番話將他一直以來下意識回避的生死問題攤在了台麵上。不可否認，重義輕生這樣的想法更適合王軍將領周生辰，但不適合小南辰王周生辰。身為七十萬大軍的統帥無論是戰死沙場還是舍生取義，固然不負南辰王府的威名，但細想來又何嚐不是一種奢侈的英雄主義。
“你說的沒錯。”想通了這節，周生辰蹙起的眉心鬆開，微笑著摸了摸時宜的頭發。“我之前說的那些話確實草率了。身為王軍統帥看淡生死固然是必須的覺悟，但是為了北陳百姓盡力活著才是更負責任的態度。畢竟很多時候活著比死去困難多了。”
他聽進去了。時宜不由地喜極而泣。
周生辰深深地看著麵前的少女。他不明白短短幾個月的相處怎麼會讓這位清河貴女對王府，對他，產生如此堅定的認同感。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已經看到了她的真心。純然真摯，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
周生辰緩緩伸手，將極力壓抑但還是忍不住又哭又笑的少女緊緊擁入懷中。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擁抱她。
“你放心，我絕不會輕易讓自己死去。我答應你，無論何時何地，何情何境，我都會盡全力爭取哪怕最後一線生機。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身後還站著北陳的百姓，王軍的七十萬將士，還有我的小十一。”
時宜將臉埋進他有力的臂膀，無聲地哭了起來。無論夢境還是現實，她都無法承受再失去他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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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小師妹你醒了！”正在跟謝雲一道指揮兵士清點物資的鳳俏一眼看見緊緊跟在師父身後的那個身影。“你怎麼出來了，趕緊回去躺著！”女將軍眉頭擰成了一團。
“師父在這兒呢你就別教訓師妹了吧！”看見時宜醒了，謝雲喜上眉梢：“一年多沒見，小師妹長高了啊！”
“三師兄，四師姐！”看見熟悉的麵孔，時宜心下也是激動。畢竟此刻看著軍營裏忙碌的眾人她才真切感受到王軍是真的回來了。
“我把十一送去軍醫那裏馬上回來。謝雲，去把大家召來大帳準備議事。”
“師父，不然我帶小師妹去我的帳篷休息吧。”看著時宜依然蒼白的小臉，鳳俏有些不放心。
“沒事的四師姐，是我不肯再躺著了。大軍方才歸來，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定然有很多軍務要處理。而且十一好不容易來一趟軍營，想抓緊機會到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