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陵百說》——戲班中上台的叫做“角兒”,角有大有小,但在戲班中大多都是師傅,更受人尊敬些。而學徒通常在出師前無法登台,隻能替師傅洗衣,或做些“搭台”之類的粗活兒,與簽過賣身契的仆役也似。
算起來兩人的交情也不算短了,早在唐朱玲成年前,宥辣子已在戲班當了班主。而自打唐朱玲長到能獨自溜出花神廟後,倆人相見的機會便多了起來,隻是通常她們一個在台上一個在台下,一個唱詞兒一個叫好。
之前宥辣子那句“衣食父母”有些誇大。那時鄔蔓戲班每唱戲時隻在官道旁搭個木台,戲罷就差小徒捧個鑼兒討賞,靠得是賞錢吃飯。唐朱玲那時才十四五歲,小花女身上哪兒來的閑錢,是以她十次有九次看得是霸王戲。隻是唐朱玲沒錢卻能出力,每回有審案的戲上演,台下就數她最急著叫好。看戲叫好這事兒,有時也需要個出頭鳥,看客中見有花女喊好,大多都是願意應和的,這一領一應,戲班的名號自然就逐步響亮起來。久而久之,作為鄔蔓戲班的班頭,宥辣子也對這位常來的花女也日漸熟識。
有了這層交情在,唐朱玲順順利利地換好了裝,一身水田衣,梳回花田髻,雖然臉上的蠟色一時找不到菜油洗去,但據宥辣子的說法,她已“恢複了八分姿色”。
未時剛過,見習捕快唐朱玲混於戲班學徒之中,順利混進了王員外的後宅。
頭一回走到幕後,唐朱玲也頗有興致,見個假須都上半天。幸而她總算分得清孰輕孰重,一進府邸後便果斷扔下新相識的學徒朋友,轉而“去纏”王府的丫鬟了。
“要打聽一府之中的事情……去找小廝和丫鬟的容易些,年紀小的人大多管不著自己的嘴……哎,也不盡然嘛,比如本姑娘口風就很緊。”一邊回憶著捕快問案的竅門,唐朱玲一邊搜索著合適的詢問對象。
她很快在後院廊亭中找上了一個獨自布置幹果的丫鬟,那女孩身材高挑,白皙的臉上帶著些許老成,看著也是近雙十的年紀。
“這紫心蓮旁邊插上幾根幹果,能防潮,讓蓮子多放些時間呢。”見四周無人留意,唐朱玲立刻故作隨意地上前搭起話來:“哎,姐姐,你們可是本地人?”
“你是?”那丫頭回首時眯了下眼睛,那眼中一閃而過的警惕頓時令她看上去又大了幾歲。
“我……奴家是隨鄔蔓戲班來的。”
“來替老爺賀壽的?”
“哦?哦!是,賀壽的。”
“你唱哪出?”
“呃……奴家不上台,奴家還是學徒呢。”
那丫頭適才一開口,唐朱玲便本能覺得有些不妙,果不其然,一聽“學徒”二字,那丫鬟連正眼都懶得瞧過來:“那你還不快幫你師父去?這兒可不是亂跑的地方。”
丫鬟說完提籃便走,留唐朱玲一人在亭裏,獨自品味著一瓢涼水從頭澆到底的挫感。
“這種府上的丫鬟多的是狐假虎威之輩,楚夫人這般單刀直入,怕多半是不成喲。”背後響起宥辣子的聲音,唐朱玲回頭一瞧,宥班主那身紅衣外頭又套了件魚紋彩袍,頭上的金釵銀飾也多了一倍,似乎已是臨上台演公主了。
“宥班主,你就莫要叫我楚夫人了,聽著怪不自在的……”唐朱玲擠出一個笑容:“再說,雖然到現在還沒問出一點消息,可我畢竟還是在暗中調查,被人聽出破綻總是不好,還是像以往一樣叫我小唐吧。”
“好,小唐。”宥辣子也不推脫,笑應著走到唐朱玲身邊,隨意就是那麼一坐,又伸手拈起一顆蓮子送入了口中,自在地仿佛在自個兒家一般。
她一舉一動無不散發著股遊刃有餘的氣質,唐朱玲隻覺越看越有風度,過了片刻她慌忙回神問道:“宥班主,你不忙著走場麼?”
宥辣子故作不悅道:“哎?我叫你小唐,你怎說也得叫一聲宥姐才匹配喲。你若是再喊奴家班主,那奴家就也叫回楚夫人。”
這種親近令人一點生不起推拒的念頭,唐朱玲乖乖叫了聲“姐”。
“放心吧,我遲些開戲不會吃罪的,他們大戶人家雖規矩多,但最看中的還是咱們台上唱得好不好。”宥辣子像個普通的姐姐般,自然地拍了拍唐朱玲手背:“就算開場晚了,散戲早了,隻消台上唱得夠亮,照樣是能博得滿堂彩呢。”
不知怎麼的,唐朱玲雖是頭一次與她麵對麵,卻生不起任何異樣,隻能在心中暗道投緣。她任宥辣子捉著手,點頭應道:“這倒是,我記得小時候有次來看戲時,宥姐足足遲了一炷香時間呢,台下大夥兒照舊耐心等著呢。”
“不管是百姓還是老爺,既然是看客,那對他們最要緊的就是戲。戲好了,什麼都好說。”宥辣子刻意提點道:“我的戲便是他們的意,我順了他們的意,其他瑕疵又何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