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都沉默不言,樓子寒不由得歎了口氣:“哎呀,你們這麼垂頭喪氣的,我會很難過的。我不勝酒力要去休息了,你們隨意吧。”然後當真一步三搖頭的走掉了,看背影,老大醉得真的很厲害。
然而展白雙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一片複雜。他不過是條普通的人命,一個普通的兵。然而自己做錯了事惹來殺身之禍,卻被他救了,不惜傷了自己。他是什麼身份,而自己又是什麼身份?那個人居然完全不在乎,寧肯自己受傷也要來救下自己的命。用自己的受傷來教育所有的人,樓子寒,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回了自己帳子的樓子寒並沒有去休息,他借口醉酒不過是不想待在那裏罷了。其實他早就想回來的,隻是心中有事放不下。如今來尋仇的也來過了,就是再有不怕死的追過來,相信那幫家夥們長了教訓,萬不會再放進一隻蒼蠅進來。那就夠了啊。
回帳子的樓子寒自拿了兩壺好久,搬了桌子來到窗戶下麵。
今夜沒有再下雪了,而喝了酒的樓子寒身上有些暖意,並沒覺得那麼冷。他一手拿著酒杯往嘴裏送,一麵看著外麵的景色。雖然這東山什麼都沒有,放眼望去除了白雪就還是白雪。可是他覺得這樣純淨的靜謐,很好。很安靜,安靜得似乎如果就這樣睡去,永遠睡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捏了捏自己的左手,那老伯的刀藏得太隱秘,若不是展白雙正好側了個身露出那半截白刃來,那刀就真的紮進去了,他身手再快也是來不及的。所以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了,他救下展白雙是巧合,是運氣。而這樣的運氣是不會一直常有的,就像他之於蘇夜闌,隻因為他晚了一步,她就成了皇後娘娘,他就要叫她一聲皇嫂。
樓子寒仰頭又喝下一杯。
手中的傷口有些刺痛,可是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痛。這痛算什麼?比起心口的傷,這算什麼?從前他受了傷,蘇夜闌都會一臉陰沉的坐在他邊上為他包紮。樓子寒看著蘇夜闌繃緊的不好看的臉色,總會想方設法的逗她開心,不斷認錯,甚至要故意弄痛自己的傷口來博得她的同情。然而蘇夜闌每次都會包著包著就掉下眼淚來,嚇得樓子寒連話都不會說了,連忙又安慰她的眼淚。
樓子寒記得,好像每次受傷都和蘇夜闌有些關係。比如蘇夜闌央著他帶她出城去玩回來遇到歹人,為護著她腰上被踢了好幾腳;比如蘇夜闌要學騎馬,可是兩人在林子裏竟然遇到了狼群,樓子寒的手臂上到現在還有狼牙的痕跡。比如一些小事上,蘇夜闌總愛要樓子寒爬樹去給她摘樹上的果子。樓子寒不小心撞翻了鳥窩被一堆鳥追著啄,還曾打翻過一個蜂窩,兩人抱頭鼠竄。
隻是每一次蘇夜闌都會悉心為他包紮傷口,然而每次也都會哭泣。於是樓子寒養成了一個很不好的習慣,那就是後來受傷隻要不嚴重,就絕對不叫蘇夜闌看到。哪怕那些傷和她並無關係。樓子寒喜歡穿紫衣,就是因為這個顏色很實用,哪怕是血染上了,旁人也不過以為是顏色略深一點的一塊布料罷了,或是布料上的一朵什麼花紋。彼時他還常穿玄色的衣服,厚重的顏色也同樣能掩蓋住傷口溢出來的血跡。後來蘇夜闌說喜歡,於是這身紫衣就再也沒脫下來過。
蘇夜闌聽聞巫月有婆蘭果吃了就能永葆青春,便開玩笑的同樓子寒提了。樓子寒消失了兩個月回來時手上就帶了個婆蘭果,而他身上畏寒的冰毒也由此而來,隻是蘇夜闌從來都不知道為什麼樓子寒突然怕冷。每次說要跟他一同去雪地裏玩耍,樓子寒都是再不拒絕,再不玩一會兒便作罷。
夜闌,夜闌。夜闌臥聽風吹雨。夜色將近,臥聽風雨打葉生。夜闌,你的名字起得這樣美,你生得是那樣美。
“夜闌,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是大哥呢,如果是別人,我一定不會覺得有什麼委屈。可是,為什麼呢,夜闌……”
歸來的沉風見樓子寒的帳子裏燈還亮著,默默走進來,卻發現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睡夢中,他的眉頭依舊緊緊的蹙在一起。頭頂的窗子吹來幾片雪花,沉風抬頭去看,又是一場雪紛紛而落。
已沉睡的人嘴邊溜出一個寂寞的喟歎:“夜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