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男子以他特有的悄無聲息的優雅腳步走過來,站在樹下,似乎側耳傾聽著。
“阿靖。”女子停下歌聲,聲音沒了唱歌時的蒼涼。
“他怎麼樣?”
知道他問的是沉睡的孩子,伯兮的指尖在少年臉上輕輕一點:“還活著,不久就會醒了。”見男子俊逸的臉上毫無表情,連一貫的淺笑也沒了,伯兮問道:“另一個死了?”
“是。死了。”靖離在靠著樹根的黑色石頭上坐下來,微微仰著頭,看著滿天螢火的虛空。
“你傷心了?”女子靛青色的眸子在這異界的黑暗中越發耀眼,“你是否在怪我?”
半晌,靖離緩緩說:“傷心到沒有,隻是有些可惜。他是一個堅強的孩子,原本以為他們能堅持的更久一點。”
伯兮輕笑:“堅持換來的不過是多一點的痛苦而已。與其活著被惡魔*縱,被人威脅,我相信他寧願用最好的方法解脫。”
“最好的方法?”男子轉過淺棕色的眸子,眸中一點雪亮,“你真的摸消了他的記憶?”
“記憶無法徹底抹除的,隻能封印。你看。”女子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水晶瓶,裏麵一團白色柔光流轉不息,看起來倒像一個靈魂。女子輕盈地落下來,蹲下身去開始在土地裏挖坑,也毫不憐惜那雙漂亮修長的手。
“這就是白染的囑咐?消去孿生弟弟的記憶,讓他留在妖界,等待一切平息……可是如果失去了曾經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自己是誰,甚至不在自己的世界,生命還有什麼意義?他,還是他嗎?”
伯兮把瓶子埋好,還在土山踩了幾腳,滿不在乎地說:“你們人類啊,就是太執著於出身和曾經。妖又怎麼樣,人又怎麼樣,不過是不同的種族,卻都是生命。就像中國人和外國人。在古代的時候,要是見到了漂流過來的外國人,連我們都會當他們是異類的。過去又怎麼樣,就算忘記了,一切還是可以重新開始,就算再也記不起來了,曾經發生過的存在過的就是發生過,存在過。不管記不記得,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就像我,我活了那麼久,很多事情早就已經遺忘在記憶最深處了。我也曾經喜歡過一個人,那樣深愛著,銘心刻骨,我曾經說過不管滄海桑田鬥轉星移,我都會記得他,但是到了現在,曾經的那種悸動似乎也已經被磨平了,隻有偶爾想起來時才會覺得有些懷戀。我記得的,不過是隻字片語,卻連他的長相都再也記不清楚,隻知道有過這麼一個人。
所以啊,人們常說的‘記憶永恒’,並不是指永遠不會忘記,而是誰也無法摸消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對他來說能忘掉一切重新開始何嚐不是件好事?白染已經死了,難道要他獨自記著一切承受痛苦嗎?即使他不願意忘記自己的哥哥,但他一定更不想知道哥哥經曆的一切,最後為他慘死。”說完伯兮拍拍手掌,手上沒有一點汙泥。
靖離眼光有些奇異地看著她:“你以前不會跟我說這麼多的。”他甚至不知道伯兮遇到他以前的任何事情,更別說伯兮還愛過別人。靖離道:“不會你一直以女性示人也是因為你愛的那個人吧!”
“算是吧,也不全是。”伯兮突然伸了個懶腰,八條巨大柔軟的尾巴伸展開來,猶如盛開的巨大蓮花,連整個聲體也變成了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有著修煉的標誌藍色封痕。變作了原型,她看起來更為美麗高貴,整個身體都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芒。毫不掩藏的靈氣化作輕微的煙霧繚繞著,靖離後退了幾步讓出地方看著他蜷起身體舒服的躺下。他的聲音也沒了那份女子的柔媚,而是一種中性的莊嚴:“靖離,即使修行千年,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執著的追求些什麼。你的親人早就老死了,所以你說的要在自己出生的世界找一個屬於自己的身份我完全沒辦法理解。我不會阻止你,卻會以自己的方式把你留下。如果我沒辦法做到,那我就相信你我真的不屬於同一個世界,我讓你回去,而我會取回第九條尾巴去升仙。”
靖離似乎想到了什麼遙遠的事情,抿了一下薄唇,看了已經眯起眼睛的巨大靈狐,慢慢消失在奇特的黑暗中。
一切歸於寂靜,靈狐微微挑起眼皮,眼中似乎有那麼一絲惆悵和歎息,然後再次闔上眼。
是多久以前?或許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