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宮宴。
“好姐姐,你且放我同他們一道去玩罷。”
女孩梳著可愛的總角發髻,上身著梅子青色交領上襖,下身是月白色織金馬麵,此刻正扯著身側女官的衣袖,奶聲奶氣央著想去玩。
“翽翽這是怎麼了?”主位上的男人一身明黃色衣袍,身形高大威嚴,一雙鷹眼銳利到似是能看透旁人所思所想,麵上雖帶著慈愛的笑卻也叫人生不出親近的意思,“可是今日這膳羞不合口味?”
“回陛下,貴妃娘娘置辦的席麵自都是珍饈美味,隻是翽翽食飽了,也想同太子殿下他們一道去玩兒。”
孩童起身福禮,垂首恭敬答道。
禮數周全,端莊大方,小小年紀麵對帝王也未見幾分膽怯。這引得一眾賓客讚不絕口,一說小郡主天人之姿,一說大長公主殿下教導有方。
虛偽。
李翽答後仍恭敬地低著頭,心裏對周遭的諂媚奉承嗤之以鼻。
天家子女,便是殺人放火也能被譽為替天行道。
阿姐說的沒錯,這勞什子宮宴屬實無趣。
“既然如此翽翽便去玩罷,左右今兒是家宴,孩童生性好動,也不好一直拘著你。”
說著,皇帝將殿門外同世家子弟談笑的太子喚到跟前來,讓他帶著李翽一道去玩,又要他仔細著些,好生照看妹妹。
李恪德一一恭敬應下,而後走到李翽席位一旁,替她掖好鬢角的發絲,又伸手理好她用飯時微微弄亂的衣襟。神情溫柔,姿態從容,就好似習慣了為她做這些瑣事。
朝臣們又開始高讚太子與郡主兄妹感情甚篤。
“那兒臣就帶著翽翽表妹先行告退了。”李恪德牽著李翽的手,帶著她一齊向陛下行禮,離開了殿內。
而無人的角落裏,這對兄妹又是另一幅場景。
“滾開,野種。”李恪德將她帶到殿外的紅牆根下,不複方才的溫情兄長作態,一臉嫌惡地甩開李翽的手,又接過旁人遞來的帕子反複擦拭,“就曉得借父皇壓我,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小小年紀慣會些狐媚手段,成日裏裝出這副乖順孝悌的姿態給誰看。朝臣們讚你幾句不過是看在皇姑姑的麵子上,若不是她你哪有進宮赴宴這種好福氣。要我說,皇姑姑既然病了你就該在跟前盡盡孝道,哪有你這樣母親臥病在床,自己進宮享樂的道理。”
“到底是來路不明的野種,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像是從未想過太子會把話講的這般難聽,李翽顯得有點子窘迫無措,杏眼通紅,沁出淚來,懸而未落。
“母親和皇帝舅舅都已言明,我就是母親親生,太子哥哥怎可這般言語……”
她垂首看著自己的鞋尖,反駁的聲音小而清晰。
當真是楚楚可憐,惹人疼惜。
可惻隱之心終是抵不過皇權威壓。
太子殿下在一眾世家子弟麵前欺辱李翽,其餘人就是有心相救也不敢頂撞儲君。
更有甚者為討得其歡心,也不介懷做出些惡劣行徑。
不知是誰猛地推了她一把,女孩跌坐在地,幹淨的衣裙染上髒汙,白淨的掌心擦破了皮,滲出血珠。
狼狽的羞恥感與極度的恐懼不斷放大,李翽終是忍不住,緊咬下唇,流出淚來。
“父皇與皇姑姑不過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你這樣卑賤之軀怎敢當真,真是可笑。”李恪德對她的梨花帶雨的模樣毫無觸動,譏誚語氣裏淨是些唬人的話。說完又隨手將那方帕子丟在李翽頭上。“時辰差不多就自己回去罷,否則誤了時辰在宮中遇見什麼歹人,說不準也算是你的福分。”
被眾人簇擁著走到宮苑門口,鬼使神差地,他半路回望,隻見李翽則一直保持著跌坐在地的姿勢,麵上掛著淚珠,頭頂著那方帕子,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背後。那目光帶著股莫名的狠勁,仿佛是要給他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