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嶽嵩山,東臨洛陽,南望穎昌。此山氣勢磅礴,中正莊嚴,自古便為漢土聖地。山中奇石嶙峋,怪峰巍峨,更有深潭懸瀑,古鬆老柏。傳言山中有仙人,朝吞雲暮餐霞,采氣修真以待飛升。山色靈秀,向來為文人墨客所喜,留下碑刻石帖無數。再有道觀禪林,於各峰星羅密布,太平時節,真個是遊人如織,香客滿山。
建炎元年,時值初秋,嵩山上,紅葉蕭蕭夕陽晚,山風瑟瑟透衣寒。
適逢戰亂初歇,朝廷苟安於南京,驚慌失措;胡狄駐馬於黃河,蠢蠢欲動。各府百姓戰戰兢兢,苦於生計,再無閑情遊山朝拜,滿山望去,人跡難覓。
“九醞鬆醪一曲歌,本圖閑放養天和。
後人不識前賢意,破國亡家事甚多。”
忽見通天峽順溪羊徑上,轉出一俊俏後生,十六七歲模樣。粗布短裝,手持鐮刀,長臂攀緣,蜂腰騰挪,一邊艱難蹬爬,一邊高一聲低一聲吟誦前朝王宣州舊詩。
通天峽穀道陡峭,崎嶇難行,又則遊人從不到此處,羊徑獸道上荒草刺棘頗多,憑他手攀足蹬,咬牙切齒,也是前進緩慢。
轉過一處崖腳,這後生一抹額頭,徑自往石上一靠,聽著風咽鳥哭,暗自思量道:也不知道此處離玉寨峰還有多遠,眼見天黑,可憐我辛苦數日,幹糧斷絕,仙跡難覓。倒不如暫歇於此,待明日天亮,尋得出山路徑,便回家去罷。
此子生性豁達,既已打定主意,絕不做他想。便打開背上褡褳,摸出最後一塊幹餅與幾枚野果,也懶得再去遠處山溪打水,就著唾液幹嚼起來。也虧得那果子又酸又澀,頗能生津,食畢也不覺口渴,徑自昏昏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後生腹痛難耐,便醒來睜眼,但見夜色如墨,北鬥斜指,才知不過醜時左右。隻聞秋蟲唧唧,夜鳥咕咕,四周卻鴉黑一片,難辨五指。隻得摸索著找一下風處出恭。恭罷轉身,忽聽得山崖上方隱約竟有人語。往上看去,因崖勢太高,並不能看個真切。隻覺隱隱仿佛有亮光,頓時精神大作疲態頓消,也顧不得腹內脹痛,抄起鐮刀便磕磕絆絆往崖頂爬去。
時下夜深露重,山石濕滑。好容易,牽懸鬆掛老柏,左攀右扯,恨不得肺氣吐盡銀牙咬碎,終於挨上了崖頂,已是筋疲力竭,碎石荊棘切割紮刺,渾身衣衫襤褸條條血汙,竟比洛陽城中的乞兒還要不堪。癱在地上略做喘息,眼珠子四下打量不已。此時因在高處,四下無遮無礙,比崖下略顯光明。趁著微弱月光望去,崖頂平坦蜿蜒,草木皆無,竟是整塊黑黢黢的巨石,好似天外飛來,斜插山腰。細看之下,山崖寬不足兩丈,長十丈有餘。前豐後細,狀若巨鼉盤踞,鼉頭前伸,臨穀遠眺俯瞰遠山。有詩讚曰:
混元鴻蒙稟靈氣,
天地開時化鼉形。
曾馱麻姑遊滄海,
還居世間守太平。
後生所在,正是崖勢稍緩的鼉尾。崖頭有一平台,丈許方圓,高約七尺。台上一座泥爐,爐上架著陶罐,火舌正旺,罐中水汽嫋嫋,香氣彌漫沁人心脾。圍著爐火,置有三個蒲團,正有二大一小,三個身影對坐耳談。
那漢子驚訝之餘,心下大喜,暗道:這通天峽本就人跡罕見,這山崖怕是也有十丈來高,我若年輕力壯,舍不得半條命都怕是上不來,這三位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崖頂煮茶品茗,不是神仙還是什麼。果然是心誠則靈,想我已在這嵩山通天峽盤亙數日,又找不到出路,蒙頭轉向風餐露宿,吃得多少辛苦,依然毫無收獲。本以為山中仙人之說竟是無稽,可憐自己單純懵懂,竟信以為真。或者,自己資質愚鈍,命薄緣淺遭仙人厭棄,故難得一見。原打算明日清早尋得出山路徑,便偃旗息鼓,從此打消訪仙年頭。誰料想柳暗花明,竟能遇見真仙,真個是否極泰來,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