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專畢業後,我就跑到了大城市闖蕩,每天都累得要死,唯一的夢想就是努力攢錢,然後住進我眼前的這種樓盤——有著夢幻般的粉色外牆,種滿各種浪漫花簇的綠地花園。
可是,那裏的房價太貴了,我這個每月隻有兩千元工資的小職員,工作一輩子也買不起。
不過,人總是要有夢想的,說不定,以後我能掙大錢呢?
我住在一間有30年樓齡的殘舊樓房裏,黑沉沉的一房一廳,才30平方,還要一千月租。
我之所以會租這間房,是因為從窗戶看出去,剛好能見到那棟洋房的頂層和天台。
我最喜歡頂層那間大屋子,常常趴在生鏽的窗欄上,幻想自己什麼時候能住進裏麵,在那間可愛漂亮的小洋房裏,睡在華麗的公主床上,落地窗上懸掛著夢幻的紫色窗簾,陽光一映入,全是迷幻的光景。
我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我要買下那間屋子!
對麵樓盤的房子陸續有人入住了。一樓的,三樓的,旁樓的……那間最美麗的屋子一直沒賣出去。
我經常祈禱,祈求神把那間房子留給我。
可在一個周五的晚上,我看到幾個人走進了那屋子,然後第二天,那房子開始裝修了。
討厭!討厭!討厭!
我在沙發上抱膝哭泣。
我知道,我討厭的不是神,不是即將入住那間房子的人,而是已經二十三歲,卻依然一事無成的自己。
還記得四年前離開家鄉時,在爸爸的吼罵與媽媽的哭泣聲中,我放下了怎樣的豪言!
當時的我和無數憧憬大城市的年輕人一樣,以為那裏有的是機會,學曆低無所謂,我明又不怕苦,一定會成功的!
可是四年了,我什麼都沒得到。
沒有學曆,沒有工作經驗,沒有後台關係,沒有錢,沒有美貌…什麼都沒有的我,至今還隻能做一些簡單的文員或接待工作。無論如何拚搏,如何努力,上司們仍舊吝嗇於給我這個外地女孩一次機會。
我覺得自己像一隻沒有腳的鶴,始終沒學會在這城市立足的方法。
還是說我一開始就錯了,根本不該來到這裏?
可是我已經沒有臉回去了。
我說過的,不成功我不回家。
媽媽常常偷打電話來,告訴我爸爸經常半夜在我房間歎氣。然後反複問我過得如何。
我能回複的,永遠是:還好。
還好,我現在還好…
其實哪裏好了!
我好不甘心!我隻是想要一個機會而已!
或許我欠缺一個發泄的出口,所以看到搬進那間我夢寐以求的屋子的年輕男人時,我把所有的怨恨都丟了過去。
他是個二十四五的清秀男子,穿著名牌的休閑裝,總是呆呆地坐在輪椅上看著前方。
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有英俊的外表,有富足的父母,有無憂的日子,還擁有那間我一輩子也買不起的漂亮房子--如果我能擁有這些,打斷我的腿也甘願啊!
我每天早出晚歸,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拚死拚活地工作,才勉強夠付房租和日常開銷。
而他,每天就靜靜地坐在屋裏,有專門伺候他的女傭,吃飯睡覺都有人服侍,甚至連輪椅都懶得自己推,由女傭推上樓頂吹吹風,看看天空,就一天了。
周末不用加班時,我就捧著馬克杯趴在窗沿,看著那間裝修華麗的漂亮房子,想象自己是坐在粉紅色小桌上喝牛奶,而不是彈簧都已壞死的老舊灰沙發。
問題是,他紮眼地侵略進我的視野,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我所住的這棟醜陋舊樓。
哼!他一定瞧不起住在這破樓裏的我吧?
我惱怒地拉起窗簾,不再看向他的方向。
我惱怒的是我自己。
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成功的我,已經淪落到去怨恨嫉妒無辜的人了嗎?而且,還是一個沒有行動能力的人…
在拉上窗簾的一瞬間,眼淚已爭先恐後地掉落下來。
太可悲了。
醜小鴨之所以能變成天鵝,是因為它本來就是天鵝。而我隻是一個相貌平平的灰姑娘,不會有南瓜馬車,更不會有前來迎接的王子……
再不甘心還是要去上班,不上班就沒錢,沒錢吃飯,沒錢付房租,沒錢坐車,沒錢買牛奶。
每天回到家都疲憊不堪,日複一日,仿佛根本沒有出頭的一天。
而他,依然每天坐在樓頂上。除了下雨和吃飯時間外,他都坐在那裏,從早到晚,一言不發,靜靜望著我所住的這棟小樓。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我漸漸不再拉上窗簾。我依然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喝牛奶,隻是注意的目光逐漸從那所漂亮的房子移到了樓頂的他身上。
為什麼……他總坐在那裏望著這棟樓呢?
為什麼……他要坐輪椅呢?
為什麼……他那麼安靜都不說話呢……
無數的猜疑在腦海裏飛閃,我喝著廉價牛奶,望著對麵洋房樓頂上的他。
風,從北往南吹過來,吹過他柔軟的發絲,吹過兩棟樓之間的空洞,再輕輕遊移到我麵頰上,溫柔得仿佛年幼時母親的撫摸。
他沒有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而我,也沒有。
我靜靜盯著他,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似乎也是在注視著我。
每天的繁忙並沒有改變,我終於獲得了一個做策劃的機會,雖然隻是一個非常小的活動,我依然了拿出百分之三百的努力,希望得到上司的認同。
上司見我如此努力,也有了些微的賞識。有空時會給我一些意見,教我策劃的重點。
我覺得似乎終於尋到了自己的一隻腳,雖然不穩,但總算有了站立的能力。我開心地在簡陋的小屋裏跳起了舞,一圈圈,不停地轉著,笑著。
視線掃過窗外,我忽然發現,他,正靜靜地坐在對麵的樓頂。
我興奮地奔到窗邊,想告訴他我今天究竟有多麼快樂。張開嘴了才想起,這麼遠的距離,他根本不可能聽到。
吐吐舌頭,我朝他笑笑,做了一記鬼臉。
他依然麵無表情,連動都不動一下,似乎根本沒看到我。
可我心情大好,並沒和他計較。
接下來的日子更加辛苦繁忙,我常常一回到家就倒在沙發上,連動都不想動,更沒空分心注意窗對麵的屋子和他。
隻是偶爾抬起頭時,似乎總能看到他坐在那裏,望著我。
白天晚上,天暖天涼,從未變過。
仿佛他天生就屬於那裏。
他來到世上就是為了坐在那裏,看著我。
一直,都是。
太過浪漫美好的幻想,幻滅時痛苦的隻會是自己,這道理我早已明白。可當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開始漸漸陷入這場粉紅色的期待中,就像那間美麗的洋房,明知道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迷戀與執著,還是喜歡得不可自拔。
太天真了。
我們連話都沒說過。
他的名字、背景、家世、過往、性格、脾氣……我全都不知道。
然而我無法阻止自己。每天一起床,就去窗邊看他來了沒有;傍晚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打開窗簾,看到他依然坐在那裏,我才能安心吃飯,喝牛奶,工作,看電視……都是坐在窗邊,讓他陪著我。
雖然他在那個高價樓盤美麗洋房的樓頂,而我在殘破的小屋裏。
可是,他仿佛一直就在我身邊。
我的努力是有回報的。工作上一切順利,宣傳活動獲得了大成功,老板很高興,宴請所有同事去吃大餐。餐會上,上司不停稱讚我,直說以前太埋沒人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