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在舊時光裏封存,或美好或痛苦,都從時間縫隙裏生出一片荒蕪野草,付之一炬,火星四濺,風吹無痕。
方淑怡不理會對麵的示好,空氣填補人型的空白。對於袁亮,她隻想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頓。
說起兩人間的深仇大恨,逃不過列清單翻舊賬。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生機勃勃的春天,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日,她正想躺床上睡個天昏地暗,結果一通電話跟催命一樣響起。
“喂,媽。”
“囡囡,我最近跳廣場認識了一個阿姨,她有個兒子,照片上看超帥噠!聽說還是個導演!你要不要跟他試試?”
“媽,我是你的小白鼠嗎?動不動就要拿我去試驗,生產隊的驢都我那麼累。”
“行啦哈,我隻是來通知你的,你的意見不重要。明天……”
抗不過母上大人的淫威,翌日方淑怡裹著條開春小毛衣,站在春寒料峭中瑟瑟發抖,像極了一隻巨大的撲棱蛾子在蛛網裏無能掙紮。街邊的櫥窗有樹和人的影影綽綽,還能隱約見到晴光瀲灩。
她麵向櫥窗,看著裏麵柔軟舒適的沙發,聲音跟樹葉一樣亂顫,“相親遲到,直接列入黑名單。”
一個聲音從身後飄過來,有著過分修飾的嘹亮,直接把沉睡的街頭震醒,生怕沒人注意到他,“請問你是方淑怡嗎?我是袁亮。這是送給你的!”
袁亮拜師似的鞠一躬,雙手奉上一捧玫瑰花。經過的人紛紛駐足圍觀,自發地起哄,“答應他答應他!”
方淑怡滿臉窘迫,幸福的笑被逼到臉上,顫顫巍巍地伸手,結果還沒觸碰到分毫,袁亮用力一甩,玫瑰花瓣揚向迷茫的天,又無知地落下。
一旁有人說,“哇哦,他們好幸福啊!”
她一向窩裏橫,性格在自己人麵前是外向且肆無忌憚,在外人麵前是內向,當然除了工作。吹開貼在臉上的幾塊花瓣,攆走人群,頭也不回地走。已經身處初印象的最底層,因此她的心不再下墜,湖麵平靜,心如止水。
「幸福個鬼!答應個鬼!能不能讓後麵那個人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身後的袁亮窮追不舍,方淑怡借著路邊廣告牌的反光看清了袁亮的模樣——頭發抹了一公斤的發膠,遠看像是戴了個扁平反光的黑色頭盔,新奇的是頭盔後麵有一個拱起的頭繩;臉舍不得鬆垮下來,自始至終繃著緊張,眉毛豎起,凶神惡煞,就連脖子的青筋都在配合著下一秒的戰鬥;身上穿著一套老式西裝,裏麵似乎沒穿內襯,裸露出一小塊肌膚,外麵披一件大衣,腳下套一雙皮鞋……
「哪裏帥了?哪裏像導演了?就算是導演,導的肯定是動作片而不是言情片。從頭到尾不就是一個黑社會嗎?」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她內心還是毫無征兆地塌陷了。
閱人無數,第一次遇到讓她產生畏懼的相親對象。今天就當是報答母親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吧!趁對方沒注意,她偷偷給李清筠發消息。
“家人們誰懂啊,今天相親遇到了下頭男。”
“如果我兩個小時後沒給你回消息,我可能是不堪重負跳河了,記得去撈我。順便告訴我媽,相親害死人。”
這一切袁亮毫不知情,沒有相親經驗的他一邊像企鵝一樣跟在方淑怡後麵,一邊在腦海裏使勁搜刮各種戀愛攻略。
「戀愛第一步,少說話多行動。相親時千萬不能喧賓奪主大吹大擂,讓女生有話語權和主導權。」
方淑怡等著袁亮發話,結果走了十幾個紅綠燈都等不到。
「完了,這哥們不會是悶葫蘆吧?他不會是內向型的吧?剛才看他挺開朗啊!行了,性格不合,可以拒絕他了。」
她深吸一口氣,剛想開口,冷意灌進肺裏,餘溫隨著呼氣消散,冷得她打哆嗦。
袁亮敏銳地捕捉到機會,脫下大衣猛地一甩。大衣笨重地從方淑怡臉上掃過,頭發遭不住古銅紐扣的拉扯,疼得她想口吐芬芳。
「哥們,你的好我承受不住啊!」
「她一定覺得我很好!」
約會地點少不了餐廳。方淑怡決定再給袁亮一次機會,於是兩個人來到了一間中餐廳。
袁亮沾沾自喜,拉開一把椅子邀請方淑怡坐下,自己繞到另一邊筆直地落座,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拍電影和話劇都有吃飯的場麵,這我熟!」
「這家夥賊兮兮的,不會是想把我吃了吧?」
看多幾眼袁亮,方淑怡的眼裏就生出了淡漠。袁亮揮手叫來服務員,下巴四十五度朝向方淑怡,自信地背出提前準備好的一長串英語作文。
「戀愛第二步,充分展現出你的優秀才能,就算不懂也要裝懂!她一定覺得我很厲害吧!」
「這個人有病嗎,在我泱泱國土上說外語,還說得跟四六級聽力一樣難懂。」
服務生不忍心打斷,隻能等袁亮背完,俯身問,“先生您好,請您再說一遍可以嗎?我剛剛沒打開翻譯器……”
方淑怡忍無可忍,“來兩杯白開水和兩份米飯!”
米飯很普通,與飯店大鍋蒸的米飯如出一轍,不過因為沒吃早餐的緣故,眼前這碗米飯多了香甜。方淑怡狼吞虎咽大快朵頤,夾菜時不經意抬頭,瞧見跟自己拚桌的兄弟淚眼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