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誕生記
朔風凜冽,卷走了樹梢的最後幾片零星葉子。離了這些天,京城都已入冬了呢。
我彈了彈沾在肩上的枯葉,加快了腳步向前方走去。
青石板街道的盡頭,是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門匾上“司銀府”三個大字莊重渾厚,正是我的筆跡。伸手扣了扣門上的拉環,不多時便有一灰衣小廝拉開了門。我認出那正是府裏的王福,管家王叔的兒子。
見到我,他似乎很高興,扯著嗓子朝裏屋喊了聲:“姑爺回來了!”
他一邊從我手裏接過行李,一邊跟我嘮叨:“姑爺回來的真是時候,今日府裏大喜啊!”
我疑惑地“哦?”了一聲
王福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月兒生產的事情。
月兒是我的發妻,與我成親已經一年有餘。自那以來,我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恩恩愛愛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聽聞生產兩字,我心裏一驚,隨即一喜,腳下生風,一瞬便竄到了裏屋。
屋子有些淩亂,一群丫鬟婆子來來往往,不停地在我眼前晃。然而,我對這一切卻渾然不覺,眼神穿透人群,一眼便望見了前方那張屬於我們的紫檀木雕花大床。淺紫色的紗幔半開半掩,隨著些許的微風起起伏伏,好似月兒輕綿的呼吸。驀地想起臨行時她在我耳邊的叮嚀:“相公,早日歸家。”我鼻子一酸,趕緊抬袖掩住沒讓人瞧見。
待我放下袖子來,奶媽子已經抱了一個嬌嫩可人的嬰孩到我跟前。我知道這便是王福告訴的我的兒子,司銀府的小少爺。
孩子很可愛,胖胖的臉蛋,眼睛輕輕閉著,一張小嘴卻不停在動,似乎在咀嚼著什麼美味。我笑笑,抱著他走到床前。
床上的月兒很是虛弱,臉色蒼白得嚇人。我一隻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輕輕撫上月兒的臉頰,又瘦了呢。
她說:“相公”,有氣無力的樣子。
我明白她想說什麼,點點頭答道:“嗯,我回來了,月兒。”
她伸手拉著我的,獻寶似的對我說:“這是我們的孩子,可愛吧?”
我笑,發自內心地高興,“很可愛,就和月兒一樣。”
她害羞地別過臉,嬌嗔一聲:“討厭!”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愉悅。
我回頭淡淡掃了一眼,先前那些丫鬟婆子已不知何時退了出去。我將孩子放到月兒身邊,轉身走到門口關上了房門,複又回來。
月兒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臉上有淡淡的紅暈。
她說:“相公先前不在,我便做主給孩子起了個名字。”
我淡笑,“月兒歡喜便好。”
月兒是我的妻,也是當朝尚書。她自幼習詩書通禮儀,誌比天高,絲毫不遜須眉。我對她一見傾心便是因為她的才氣和溫婉可人的脾性。得妻若此,夫複何求?她起的名字,我也是放心的。
“隻是不知何樣的名才能配得上我們這麼可人的孩子。”
月兒掩嘴輕笑,“相公以為‘紫萱’如何?”
我想了一會,沉吟道:“萱草忘憂,此名甚好。”
“我就知道相公會喜歡”,月兒得意地笑。
我也笑,“自然。我們夫妻同心,月兒喜歡的便是為夫喜歡的。”
月兒嘟圓了嘴,“相公就知道花言巧語哄我開心。離了這些天,你可有想過我?”
我心下一沉,這個問題終究還是要敞開來說的。
·
我來自江湖,原本並非朝中之人。那年辭別了師父,遊曆至京,在途中偶然結識了月兒。那時候的她獨自一人坐在茶棚裏喝茶,那般嫻靜自然,那般悠然自若,舉手投足間既有江湖女子的灑脫亦有大家閨秀的內斂。簡陋的茶棚,粗製的桌椅,卻絲毫不損她的氣質,我一時間看得癡了……
愣神間,卻聽得一聲輕笑,我回過神來,但見前方的月兒舉起茶杯,似乎在……示意我過去!
我拂了拂衣擺,從容走過去,對她微微一笑,“姑娘真是雅人。”
她將茶杯送至唇邊,輕輕抿了一口,隨即一笑道:“公子不也是麼?”
這便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麵,說的第一句話。沒有江湖的殺戮,也沒有朝堂的詭秘,我們隻是兩個陌生人偶然間邂逅。仿佛前世注定般,相遇在京郊,相識,相知,相戀。
每每回憶起那一幕,我都覺得心底柔軟。究竟是怎樣的緣分,才能讓我們在芸芸眾生之中遇上彼此;又要怎樣的緣分,才能讓我們修得共枕眠。如今我們的孩子都已降世,於我於她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隻是那段時光,卻是我對於月兒永遠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