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樹冠上的朋友(1 / 1)

大蛇盤踞在樹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在這之前我甚至沒有見過“蛇”這種東西,於是便饒有興味的看著它。

這東西沒有爪子,反光的皮包裹著樹的枝丫,就那麼遊走在樹冠有些凋敝的葉叢裏,簡直像某種奇妙的機關表一樣。漸漸的,我似乎也有些看入了神,索性就直接坐了下來,慢慢的,盡量輕的坐在了草甸上。

風拂過了這片不算多大的空地,在樹冠與山頂中間的位置曖昧的摩挲著,晨霧尚未全部散去,背向東方的位置隱約也能見到一束束光線從樹上撒下,又散在了仍舊朦朧的陰影裏。

“孩子,你在看什麼?”蛇先開口了。

我壓抑著心裏的激動,佯裝懵懂的看向那蛇。

它停了下來,有那麼一瞬間,好像連在光中遊移的霧靄也不動了一般。

“說吧。”

蛇撬開了我的偽裝。

等它再一次吐完信子以後,我像接過話茬一般說了一句“我從來沒聽說過會說話的動物。”

“你也是動物啊。”

“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穿著衣服啊,而且從小就有人教我這麼做”

“穿衣服這事不值得你多麼炫耀它,再者吃飯這事也沒人教過你吧。”

“但我還要學禮儀,要學如何好看的吃下東西,怎麼得體的跟人說話”

“但沒人教過你在有人問第一句話的時候你應該禮貌的回複他,看起來你比我更像‘動物’。”

我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麼,心裏也隻是覺得這蛇未免有些過於伶牙俐齒了一些。

“剛才忽然覺得像是睡著了一樣,或者我希望睡著了能是這種感覺的。”

說實話,我還是想重申自己是一個人類,而且起碼算是個文明人。

但那蛇聽完了以後露出了好像滿意的神情,雖說眼睛和嘴巴並沒有什麼動作,但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它的高興,畢竟發條已經重新上好,這台巨大的機關表又重新開始了走時。

“睡眠啊,多麼美好,全世界都鍾愛它。這是你們裏麵的一個詩人說的”

“當然了,我很讚同這一點,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深沉的,比我臥榻之處還要幽暗,比地獄還要深與廣大的世界裏睡覺。”

“我基本不需要吃什麼東西,進食比起來必須的事情,我想那可能更類似於我對於自己是一條蛇這個事實本身的尊重才幹的,我一直在睡覺,落到最深的峽穀裏麵,鑽到人去不到的地下世界裏,或者說,趴在這世界的底盤上,安穩的睡眠,舒適的睡眠,然後孕育一個又一個的夢境,這夢就是你們所經曆的現實。”

我有些不太理解這條蛇在說什麼,但還是決定繼續聽下去。

“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的,我得想方設法的接納自己的無意義,當然是要在認識到我是一條蛇的前提之下,我得把自己所有的夢,所有無意識創造出來的東西變為有意義的東西——雖然這行為本身就是矛盾的,我依舊什麼也做不到,隻是單純的傳達意誌,就好像電線隻是傳達電一樣,它本身一點能量都沒有,我無數次的回望我的夢境,通過與我一樣也隻是媒介的樹去回望,看著已經成型的夢的同時做著新的夢。”

“你是為了看到自己才要上來的嗎?”我試著問了一句。

“前提是我得先有自己才行。”

於是一陣無言籠罩了這裏,偶爾還會聞到一股丁香花的味道。

“你所感受到的像是做夢一般的感覺證明了你自己的存在,當然,大部分人是看不到我的,正在夢中的人怎麼會承認自己在做夢呢。”

我問他,這些大活人如何才能從夢裏醒過來。

“痛苦稱不上痛苦,快樂稱不上快樂的時候就醒了。”

後來我又問了他很多東西,在那漫長到不可思議的時間裏,我好像知道了很多了不得的東西,但也似乎隻是很了不得而已。

畢竟大部分內容都已經忘記掉了。

那感覺如鯁在喉,但也好像隻是如鯁在喉,究其根本,也可能隻是我也想醒過來吧。隻是可惜我沒法和那條蛇一樣爬到樹上。

在清晨開始,也在清晨結束,朦朦之中好像有隻狗經過了我們,它沒呆太久,隻是坐下來搔了會癢就離開了。

我在這裏學到的唯一用的上的東西,便是我知道了人是可以控製時間的。也許得用一些技巧吧。

我樹上的朋友,一條能言善辯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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