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大才,請受在下一拜!”
身後忽然傳來略帶沙啞的聲音,著實把翔子嚇一跳。
夜幕降臨,江岸一片寂靜,誰還有閑心在此逗留?
朦朧中,翔子看見一個頭戴小簷氈帽,身著披風,中等個頭,形體略顯‘苗條’的青年男子。
“喲,不知公子在此,多有失態,見諒!”
“客氣!本人姓烏,烏美姫。公子貴姓?這首〈長相思〉可是公子所著?”
“嗬,小姓莊,適才隻是即興呻吟,見笑!烏公子為何在此?”
“哼!人家正要找你理論。”
“為何?”
翔子依稀覺得,跟前這位公子,刻意地壓著嗓音,跟唱戲一般,男兒女腔或女扮男裝,八成來自梨園行。
“那個與你道別的執孝船客,是莊公子的哥?”
“正是,有何冒犯?”
“前時,本公子訂了個上艙,今日登船時,船東突然變卦,說是將上艙騰給一位執孝老客,讓本公子去貨艙將就,那臭烘烘的地方哪能呆人?本公子氣不過,與船東大吵一架,下船時與你哥擦肩而過,莊公子也許不曾留意。”
“這樣啊!咱哥倆不知個中過節,無意耽擱烏公子行程,實在對不住。”
翔子立刻明白過來,大哥登船時,確實有位後生氣呼呼地衝下跳板,原來有此緣故。
“罷了!適才氣不順,這會聽到莊公子的那首詞,反倒賺了!西行的商船常有,應景的好詞不多。”
“哪裏,烏公子家住何處?此刻城門已關,若是無處著落,不妨一同去西門客棧投宿,本人承擔食宿宵夜,給公子賠罪!”
“換艙一事,是船家無禮,非你哥倆之過,何罪之有?若莊公子不吝文采,本人倒願意請客,不妨將那首〈長相思〉謄抄與我可好?”
“呃……,哪能這樣?”
……
應天府西門外有家小客棧,兩三間客房,前堂白天是酒肆,晚上改通鋪,凡延誤進城的老客,多半在此歇息,店家也不辭辛勞,接待夜半過客。
初更時分,梆子聲與更夫的公鴨嗓門,交織在星夜中。
“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乓,年終歲尾,防偷防盜!”
今天有點怪,官道上空空蕩蕩,即便碰上路人,一個個似做賊般躲躲閃閃,遠處不時傳來喝令與呼號聲……
奇了怪!江南首善之地,大明堂堂南都,是鬧匪?還是鬧鬼?翔子與烏公子頓生疑惑,加快腳步趕往西門客棧。
西門外廣場,也一反往常,沒有借光擺攤的小販,也不見露宿牆根的趕腳漢,唯有城樓上的風鈴聲依然是那般冰冰涼。
客棧也早早地熄燈瞎火,連個幌子燈都沒點,幸好星月朦朧。
“店家,店家!”翔子上前拍門。
店小二探出頭,先看看周邊,再看看來人,開門後詫異地問道:“客官,打哪裏來?”
“江東灣,有何不妥?”
“沒撞上巡班衙役?”
“沒,不過聽到點動靜,咋了?”
“喲!二位客官不知道今起宵禁嗎?”
“城外也宵禁?”
“城門口有告示,今年特別,城外十裏一同宵禁。”
“好不秧的為何宵禁?”
“嗨!沒聽衙役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年終歲尾,防偷防盜。”
“哦!”
“看你小哥就不是本地人,應天府每逢秋冬之季便開始宵禁,違禁者最好自認罰錢,否則就得去官家清掃衙署、城牆,若不然挨板子,但遇無保流民,多半鎖去做苦役。”
“打秋風?”
“嗬嗬,客官是明白人!”
“罷了!可有上房?咱倆今晚就在貴店下榻,免得被巡班的衙役惦記上。”
“實在對不起,小店隻剩一床被蓋,門邊勉強躺一人。”
“若有酒菜,咱倆在前堂坐一宿也行。”烏公子一直沒言語,見小二欲關店門,忙攔住說道。
店小二還沒愣過神,一個白淨的手掌伸到他眼前,托著兩角碎銀,約莫二錢,油燈下閃著星光。
“這個……”
出手就兩錢銀子,這對小本生意的店家來說是個誘惑,要知道他們一天的經營流水,不超過六百文錢,也就是六錢銀子,可這兩位客官,一出手就是你小半天的進賬,能不動心?都說有錢不賺是傻帽?小二不以為然,道上有句渾話叫:有錢不賺是王八蛋!
“不瞞二位客官,今天是首日宵禁,往來過客措手不及,都湧進了小店,莫說上房,前堂都打滿了地鋪,實在沒有冗餘。”
店小二的眼睛就沒離開過碎銀,他咽了一下口水,接著道:“不過,酒肉倒是現成,不妨去灶房將就點,喝酒聊天也能打發長夜,若困得不行,可在院前的柴棚貓一會,這床被蓋勉強能兩人用,將稻草墊厚也一樣舒服,擠著點保定不冷。”
小二伸手做出接錢的動作,仿佛在說‘你沒得選’。也是!此刻亂跑,遇上巡班就麻煩了,隻能如此。
“中,全聽小二安排!”
“好勒!跟我來。”
店小二歡快地接過碎銀,拿起油燈引路,將翔子與烏公子帶進灶房。
灶房不大,三眼灶台便占據了大半,滿牆木架,架子上亂七八糟地碼放著食材,牆角有口水缸,缸沿蓋著木板,小二移開瓢盒,擦幹水漬,將其當餐桌,兩個空酒壇倒扣著代替凳子,將將蹲坐兩人。
此時此刻,有個落腳處已是難得,更何況還有酒肉宵夜,知足者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