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甘藍皺著眉頭灌下一支藿香正氣水,捏著鼻子、麵目猙獰地忍受著這非人能扛住的回味。師父就不能買含糖的嗎,她打開太空杯大口大口地用茶漱著口,心裏想著。

蟬鳴突兀地席卷而來,七月末。

都說七月流火,可這在成都從來沒兌現過,相反,成都的夏秋之季意味著日益增厚的熱度和濕氣。彷佛身上裹著一層不透氣的隱形雨衣,裏麵是汗,外麵是水氣。這還不算,對像甘藍這樣幹廚師行業的來說,夏季是個雪上加霜,不,是火上澆油的噩夢。加上川菜又是個做起來十分「火爆」的菜係,整天與火共舞,一到暑熱季節,就必須常備藿香正氣。

不管春夏秋冬,隻要是有名的飯館,在四川就指定會日日門庭若市:蜀人對美食的熱情,從飯點時分各大餐廳門口長排的執著的隊伍就可看出。冬天為了暖身,當然要食辛辣;而夏天為了祛濕,更是要吃得麻辣過癮。因而不論季節和時段,甘藍總是忙得暈頭轉向。

「死女娃子,該進來了!」

金師傅站在門口,一手握一把光澤溫潤的紫砂壺,另一手搓著兩顆鋼珠子,腆著肚子,像個將軍一般下著命令。

店裏的大廚金師傅,也就是甘藍的恩師,今年剛過了六十大壽,卻仍是同齡人中的「棒小夥子」,還是有名的體育健將,親任區裏的門球隊隊長。偶爾,若是徒兒們煽風點火得緊了,他還能賞臉上足球場踢踢後衛。

當然,他最讓徒弟們仰慕的一點還是廚藝——國家級川菜大廚。不過對金師傅而言,自己早就過了在乎這些頭銜的年齡,他現下更願意做一個精神向導,帶出幾個拿得上台麵的徒兒。

「曉得了!」

甘藍把剛剛解下用來扇風的圍裙又重新係好,嘴裏繼續嘟囔道:「師父就曉得在我身上出氣,回去被師娘搡了話,嘴都不敢回……」

她說這後半句時,早料到師父會給她一記飛腿,腳底抹油似的竄進了廚房,不住地笑。

「甘藍,快把六桌的乾鍋兔炒了!」

正在掂鍋的季然瞄見甘藍進來,馬上吩咐道。

甘藍痛快地應了一聲,抓起廚師帽往腦袋上扣好,回過頭向旁邊問道:

「『燒白』!土豆條炸好沒有?」

「燒白」的真名叫吳菁,是年齡最小的師弟,主要負責打些下手丶處理主料和配料,偶爾也負責白案。至於他這個昵稱的來源,也都拜甘藍所賜。隻因他人小麵嫩,又生得白白胖胖,臉蛋掐上去傳來顫顫巍巍的手感,就像籠屜上剛蒸好的燒白。

「好…好了!」吳菁趕忙把配菜拿起,膽怯地遞給甘藍,「來,師姐。」

這時傳菜員小唐從前門冒出來,把點菜單貼在旁邊白板上,嘴裏又補充道:

「五桌加點一個鹹燒白!」

廚房裏立即爆發出一陣笑聲,吳菁麵紅耳赤地過來揭下點菜單,要報菜名,卻被老三袁隨搶道:

「『燒白』啊,這道燒白必須你自己做哈!」

袁隨便是師父口裏常喚的「猴崽子」,在徒兒裏行三。他個子矮小,身形乾瘦,頭上剃了個刺兒頭,眼睛微眯成縫。偏偏他這小子額前發際形狀成尖,據他說,那是所謂「美人尖」,還說某個硬漢氣質的男演員就有這形狀的發際。

他當時正自得地說著,誰料師父在身後猛踹了他一屁股,罵道:

「我闖你個『鬼人尖』!峨眉山上的紅屁股猴精還差不多!」

從此以後,大家便也稱呼袁隨為「猴三兒」。

此刻袁隨手裏正拌著一道涼菜、又守著一道燉菜,騰不出手來,可他偏偏頭上又犯癢癢,於是央著「燒白」給他撓撓。

「你敢在我的廚房裏抓腦袋!當真以為自己是猴子,要別個給你找虱子?」金師傅大手按在他頭上,把廚師帽按得像塊塌掉了奶油的蛋糕。

金師傅剛剛出去接了個電話,說是老板打來的,讓他把中午這班盯完就給大家放假。

大家都歡呼起來,唯獨季然麵上沒有波瀾,隻問是怎麽回事。

「我咋知道。」金師傅嘬一口茶,沙著嗓子,有些教訓的意味,「東家家裏的事情不要問不要管,我是早就給你們說過的。」

季然低聲諾諾地答應了,把豇豆排骨裝了盤,到一邊窗口去叫傳菜員去了。

金師傅的這句教訓,是每個徒兒拜師時他都會叮囑的,甘藍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深意。甘藍以前聽師父講過,這「朝天樓」是他六十年代和現任老板的父親白手起家開起來的。直到老東家去世,師父也不曾離開,所以現任老板都得叫師父一聲「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