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大多數的人都睡了,還躁動著的人也卸下了白天的麵具,沉在這黑絮似的大塊裏。別墅區的人,或者是醉倒在伏特加的香氣裏,或者是擁抱著美豔的解語花沉沉睡去,隻有他,還在忙碌於自己的研究,數字不間斷地跳出在屏幕上。
紅外線探測器“嘀——”響了起來,他沒有回頭,仍然繼續著他的工作。探測器對於除他以外的任何紅外光譜都有反應,包括匆匆挑過的一隻野貓。漆黑的窗外,風移影動,一個人影掠過,身形快絕。
他的思緒依然在百萬光年之外遊走。亞原子微粒,黑洞,時空的扭曲……他似乎變成了霍金,以禁錮的身體放飛著大腦。二來人已經站在他的背後,靜立不動。兩個領域的怪才就這樣比賽著,碰撞出生命的火花。沒有激烈的搏鬥,沒有兵器的交響,卻極大消耗著生命的活力與耐力。他們都知道對方出手不凡,都不敢輕舉妄動。前麵的人收回了信馬由韁的思維,手指放在一隻PDA的紅色按鍵上,故作無意地輕點著。後麵的人雙手伸進了鼓鼓的口袋,不知裏麵有什麼。前麵的人知道,他的手在外麵不危險,藏起來才會真正危險。於是,他開口了:
“你終於來了。”
“你什麼都知道,對不對,魏燊摩,魏先生?”他說,“做人太聰明了不好,危險。”
魏燊摩椅子一轉,回頭跟他對視,手中依然握著那隻PDA。“龍吟,我早就知道,聰明早晚會惹禍。我告訴過你,你們有什麼事,和我無關,為什麼你一定要緊追不放呢?”
空氣驟然冷下來了,龍吟的收依然在寬大的口袋裏放著。“你就沒有想過,我為什麼一直不報警麼?”魏燊摩站起來,看向夜空。“在我的紅外探測器上連著很多機關,下次記得戴個紅外眼鏡來。”他的話裏多了些嘲諷的意味。
“為什麼?”龍吟問。
魏燊摩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長:“從我見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幹什麼的。用我哥的話說,你身上有殺氣。你再怎麼漂亮熱情,殺氣是除不掉的。但我喜歡你,不想讓你被警察抓住或者通緝。我要你自在地活下去,因為,我喜歡怪才。”
忽然,她的手指飛快地按下了按鍵,地板向下翻去,沒等龍吟反應過來就已經掉進了地下室。
地下室黑漆漆的,偌大一個實驗室,隻有兩盞昏黃的小燈幽幽地照著。四壁都是排滿了書的架子,實驗台上擺放著各種不知名的儀器,冷冰冰的像是凜冬將至時報信的北風。此外,這裏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混雜著灰塵衝擊他的嗅覺。他站起來,拍去身上的土,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著。沒有聲音,但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什麼物質,讓他打了一個寒顫。是,這裏有人的氣息,不是科學家留下的,而是,隱藏在黑暗中,不知哪一個角落的,不知何時會出現,不知何用意的人的氣息。
“當”,列著標本瓶的架子無緣無故地響了一聲。他將穿在風衣裏麵的防護服理好,將刀執在身前,踮起腳尖一點點靠近標本瓶。那個碩大的瓶子有點古怪,裏麵淡黃色的液體浸泡著一個一團肉一樣的東西。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伸手將瓶子轉了一下,在瓶頸上留下帶著灰塵的印記。
借著昏暗的燈光他終於看清楚了,那樣東西讓身經無數血腥場麵的他也不禁心驚膽戰:那是一個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死嬰,皮膚有些腫脹,脖子上有一圈完整的切口,分明是切下頭來又安裝上去的;那死嬰還睜著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似乎在對他笑,仿佛他一打開瓶子,那個孩子就會站起來對他說點什麼。隻有孩子胸前那個希臘字母“歐米加”還是紅的那麼耀眼。
這個標本太惡毒了。他想。他看到嬰兒的胎發如同一團糾結的海藻,隨著液體的輕晃而蠕動著。
旁邊還有一個瓶子,同樣沾滿了陳年的灰塵。瓶口的標簽上寫著“所謂靈魂”四字,瓶中的福爾馬林浸泡著一個人的大腦,迂回的溝壑像是從林中的小徑。這就是所謂靈魂麼?人一生的成敗榮辱喜怒哀樂,那些所有的塵世間的所謂煩惱,不都是在這裏麵裝著嗎?西方醫學界將腦死亡定義為人離世的標誌,該是多麼英明。人沒有了這個,縱使心髒還在微弱地顫抖,又與死何異?龍吟靜默地立著。標本加上隻有這兩個標本沾滿了灰塵,想來也是應該的,本來一生一死就是人類最古老的落滿飛塵的命題。
地下室的另一頭響起了微弱的聲音,一隻碩大的黑毛蝙蝠嗖地竄出來,掛到書架上。蝙蝠的舌頭是鮮紅的,仿佛剛剛啜飲過鮮血。它帶起的陰風隻有他能感覺得到。
隨著沉悶的落地聲,科學家也跳了下來,站在屋中央。“我不是這些標本的主人。”他說,“我隻是擁有倉庫的鑰匙罷了。”“你不怕我做掉你?”龍吟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一個麵對殺手如此泰然自若甚至將頸項亮給刀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