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好,EMS開著他的小電驢過來,往店裏搬快遞的時候,整個畫麵像一幅塞尚的油畫。
這大概也得益於胖子帶著草帽,並且很規矩地帶著兩個袖套的原因,看著很像歐洲低緯度地區的農民。
胖子總是熱衷於收快遞,我大概也能明白。現在很多采購都是在線上完成的,快遞太多了,等我們收到的時候,快遞全都堆積在一起,根本沒有辦法分辨哪個是哪個。於是一個一個拆開的時候,就有一種緬甸賭石的感覺——哎,這是味精;哎,這是遊戲卡;哎,這是新的鍋——讓人的多巴胺不停地上下波動。
我躺在躺椅上,這個季節的福建真的好熱,感覺蒼蠅都熱得飛不動了,我也不想動,就看著高曝的胖子在白色的陽光裏演著塞尚的戲碼。
胖子很快就殺完了那些快遞,來到我邊上,我被他的汗味熏得睜開了眼睛,他點起煙,遞給我一個快遞盒:“一個老顧客寄來的。”
那盒子很小,我心說什麼東西,戒指嗎?鑽石嗎?就問他道:“是吃我們飯吃出來的膽結石嗎?”
“你他媽放屁,我們的菜好得很,健康美味神仙菜,清水芙蓉服務員,你少給自己店抹黑。”胖子怒道:“胖爺我攢那麼多老客不容易。”
“也不知道我們店的賣點到底是啥。”我看了看那小快遞盒子,從裏麵拿出幾個小袋子。一開始我以為是香料,但聞了一下沒有味道,我思考了一下,意識到那是一盒各種各樣的種子。
網上好像有這樣的禮物,就是各種各樣的小花種子,生命力非常頑強的那種,隨便往土裏一撒,幾個月後就會開出像高原上的格桑花一樣的花團,都很小,但各種顏色都有。
我出門釣魚的時候,把種子順手撒在了院子裏的苔蘚上,然後就忘記了這件事情。
釣魚的潭子我已經混熟了,有阿姨會過來賣玉米棒,用甜水煮熟的,一塊錢一根。有時候她收攤收得早,最後幾根就一起兩塊錢賣給我,我帶回去給胖子當宵夜。
那阿姨出現的時候,臉上又有新傷,我看著她臉上的傷疤,買了一根玉米。她被我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就說:“年紀大了,摔的,磕碗上了,笨手笨腳。”福建話我聽不太懂,大概是這個意思。
我沉默不語,早前打聽過,她兒子不是個東西,總打她,大概是為了要錢去酒吧和夜總會。
她臉上那些傷,我看到過的次數已經記不清了,也不知道她怎麼能這麼樂觀地堅持下來。
有一次,我發現她額頭上烏黑一片,一看就是用鈍器打的,鈍器太容易死人了,我就有點怒了,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別人的家事確實不好管,我總不能把她接到自己家裏來天天看著,也不可能把她兒子做掉。我總有不在的時候,管了之後一旦矛盾激化,甚至有可能出大事,這種事情是需要一些智慧的。
前些天我看她似乎輕快了一些,也就放下心來,心說是不是兒子出去打工了,她總算可以喘口氣了,沒想到現在又添了新傷。
我還是看著她,她被我看得尷尬,快快地離開了。
我看回浮漂,有點走神。
有時候我會懷念那十年時間。
那十年我就像烈火一樣,遇到這種煩人的東西,我會燒得幹幹淨淨,不會想那麼多,也不會猶猶豫豫的,白發人送黑發人怎麼了?
這個念頭並沒有持續太久,她就走了回來,我看向她,終於意識到這次她是想和我說點什麼,剛才的尷尬,應該是她不知道怎麼開口。
“老板。”她很努力地用普通話說道:“你家還要不要地的,聽說你是大老板,鄉裏都要聽你的。”
“為什麼這麼問?”我用福建話問她,雖然也不標準,但應該比她的普通話好。
“我家的地,要賣了。”她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