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光漸歇的時刻,沈騫舟踏進了殿內。沈懷冰看著他那張依舊溫潤如玉的臉,心下生出悵惘。
她淡淡開口:“你知道嗎,當初在後山百川亭上我第一次見你時,以為你是個好人。”
沈騫舟眉目不動,他嘲諷道:“盡管國公府把你養的傻了些,你也不至於對於人間善惡的劃分如此粗淺,隻論好壞吧?”
沈懷冰不理會他話中的譏刺,兀自繼續:“當初我以為你是個風光霽月的君子,雖然被我算計,卻能以寬忍之心,不計前嫌救我一命。你當時,真的給了我一線希望。如今想來當初是我幼稚,病急亂投醫。”
“後來,你逼我服了蠱,又在那夜闖進我宮中被我發現了麵具,我尚且以為你是個諸葛孔明似的人物。我以為國公府這麼多年隱居山林,而你身在江湖,做世外高人,隱忍數十年為天下計,哪怕有些不得已的手段,也是英雄。畢竟這天下能夠隱忍數十年,心誌不改,就是個狠人,狠人還能是純粹的良善了?我也沒有那樣天真,你的行為合情合理,無可指摘。隻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剛醒來就說了這麼一長串話,她的聲音虛弱得很,有些急喘。
沈騫舟站在陰影裏,遠處尚存的火勢隔著窗子在他臉上波動出光影,看不清神情。
“可我錯了,我在做什麼夢呢?你與他們沒有什麼不同,那些前朝的士大夫,那些沽名釣譽的清流,那些祿蠹,那死去了的前朝皇帝,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不過是些高居廟堂的衣冠禽獸,人模狗樣的聚在一起,其實不過是些虛偽、怯懦的陰險小人,而你,作為他們的王,你就是大殿上那笑麵閻羅。凡不利己,人皆可殺。”
沈懷冰說完,躺倒在床上,喘著粗氣。
沈騫舟踱步上前,冷冷看她:“如此一篇感慨,從何而來?是因為我下令滅口那姓顧的,你生了惻隱之心?難道她不該死?”
沈懷冰垂下頭,“不過是兔死狐悲罷了。”
“兔死狐悲?你覺得你們有何相似之處可以類比?” 沈騫舟俯身靠近她,用氣聲道:“難道我會給她喝我的血解毒?”
沈懷冰覺得他的頭離自己太近了,往後撤了一點,卻一把被他攬住了,“還是我容忍她在我麵前作威作福?”
沈懷冰伸手推開他:“我說的不是這些!你們的朝堂爭鬥,麵子上一片和諧,卻在後宮殺出血雨腥風,不過是向更弱者施壓,任何渺小之物皆可碾踏,凡事又何曾考慮過黎民百姓…”
話未說完,沈騫舟抓住她抵在身前的胳膊舉過頭頂,壓住:“ 前朝若是相安無事,後宮就能風平浪靜了?皇城沒有太平,黎民就能太平了?君子謀事,彈指間風雷動,四兩撥千斤可以做到的,何須大動幹戈?”
“大動幹戈?難道後宮女人的命就不是命?就可以被忽略?就可以算作合理傷亡?就算四兩重?顧盈語為了不拖累家族,不惜自焚,那前些日子含冤而死的蘭妃,還有那些未出世的孩子,她們的命都不是命?對於你們這些所謂的士大夫來講,這些不過是陰私醜聞,能掩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是嗎?”
沈騫舟不耐煩:“那你想怎樣,你以為爭權奪利的路上是孔融讓梨呢?人皆有命,該死的早晚要死。”
沈懷冰氣極而笑:“人人皆可犧牲,因為與你無關,你對別人沒有半分憐憫。一個對世間萬物無情之人,如何做得好這天下之主!”
沈騫舟聞言一愣,鬆開了壓製她的手。緩緩在舌尖咀嚼了這四個字:“天下..之..主..?”
隨即眼睛一亮,“懷冰,你願意助我了?你願意看我做這天下之主了?”
沈懷冰笑道:“你做不做這皇帝,豈是我一個螻蟻能決定的?國公府這幾十年的籌謀,不皆在此嗎?”
沈騫舟卻目光灼灼握住她的手:“你不想做螻蟻,我願與你攜手共享這盛世千秋,讓你走上這天下至高之位,相扶相持,你願意嗎?”
沈懷冰看著他,緩慢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讓我做皇後?我雖在國公府長大,可畢竟是先帝的女兒,你竟不恨我?”
“我對你從未有恨。這世界上唯獨能懂我的處境的人,隻有你了。我們的命運早已糾纏在一起,我也隻相信你。未來風雨如晦,你我風雨同舟,偕與飲酒,了此一生,不好嗎。” 沈騫舟說的莫名懇切。
那一瞬間,沈懷冰的心有些微震顫。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仔細瞧著他的眼睛,“為什麼,別說你難道心悅我?”
沈騫舟輕笑一聲,眉長入鬢,一張臉棱角分明,往日裏冰雪似的清寂一雙眼,在此刻方才發覺是顧盼含情的桃花樣,長睫毛微微掃下來,竟平添三分魅惑。
他喉結微動,聲音低沉溫柔:“懷冰,我心悅你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