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十 九 回 心怏怏衛青尚公主 膽怯怯卜式任禦史(3 / 3)

田蚡膽怯怯地問:“陛下,還往下念嗎?”

武帝道:“念。”

田蚡無奈,隻得念下去:“小的聽說,田蚡的封邑在鄃(shǖ),恰恰在黃河決口處瓠子以北,黃河決口,田蚡不但不受損失,反而得利,田蚡乘泛濫區缺糧,抬高了價錢往那裏銷糧食,每斤多賣二十多銖錢,要是賣出去一百萬斤,該多賺多少?田蚡是丞相,這修河的事他應該管,為什麼管不好呢?為什麼趁著黃河決口大賺昧心錢呢?黃河決口二十多年了,朝廷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錢,到頭來老百姓還是逃荒,小的請皇上問問田蚡,他這個丞相是怎麼當的?修河的款他貪沒貪呢?賣高價糧他賺了多少錢呢?”

田蚡汗下,跪在武帝麵前。

武帝道:“卜式問得好!田蚡,你就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給朕說說,你這個丞相是怎麼當的?修河款你貪沒貪?賣高價糧你又賺了幾何?”

田蚡滿臉是汗,跪下道:“臣死罪!臣死罪!”

武帝冷笑道:“你再說一遍,這修黃河之事是逆天行事呢還是有人在逆朕之旨行事?”

田蚡磕頭如搗蒜,道:“臣妄言,臣死罪!”

武帝震怒,道:“朕不相信,堵黃河決口就是逆天行事!就算是逆天行事,朕也逆它一回!田蚡,朕免了你的丞相,回家閉門思過去吧!”

田蚡道:“謝陛下。”

武帝道:“汲仁。”

汲仁出班,道:“臣在。”

“眼下是一月,正是黃河枯水期,朕命你和郭昌為治河大臣,領三十萬兩銀子的治河款,前去瓠子築堤堵決。”

“臣領旨。”

“朕告訴你,這三十萬兩治河款,誰要是敢貪一兩,朕就要他的腦袋!也包括你!”

“臣不敢!”

“衛青!”

“臣在。”

“朕派你率兵兩萬前往瓠子,參加修河。”

“臣領旨。”

武帝麵對群臣道:“你們都聽好了,四月初黃河春汛前,朕要親臨瓠子巡視,朕倒要看看,黃河堵決是不是逆天行事!”

黃河大堤,衛青率軍隊與老百姓一起築堤,衛青親自與士兵抬土。

汲仁勸道:“大將軍,你指揮就是了,怎麼能親自幹?”

衛青道:“不不不,在這裏,你是指揮,衛青是河工,不幹活,心裏癢癢!”

工程進度很快。這一天,是大壩合龍的日子。

一大早,就有一士兵跑來向汲仁、衛青、郭昌稟報:“大人,皇上和百官來巡視了。”

汲仁喊:“快快迎駕!”

武帝率百官來到堤上,衛青、汲仁、郭昌等跪在泥地上迎駕,三人齊呼:“臣等恭迎聖駕!”

武帝道:“起來吧!”

武帝看到了衛青肩上的墊肩,道:“嗬,大將軍都當了河工了,這決口還能堵不住嗎?傳旨,文武百官,都上堤幹活兒!”

文武百官都幹了起來。武帝看到這浩大的勞作場麵,詩興大發,道:“司馬相如,朕要吟詩,你用筆記一下。”

司馬相如道:“是!”

隨從趕忙從布囊中掏出紙筆和墨盒,司馬相如蹲在一個樹墩邊將紙鋪開,準備記錄。

武帝吟道:“瓠子決兮將奈何?浩浩旰旰兮閭殫為河!——相如,這兩句是不是起得平了些?”

司馬相如道:“不不,陛下,詩就是這樣,一起句就很警辟,後麵就會氣力不加。”

“你說這兩句還可以?”

“不錯。”

“那朕就接下去了!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钜野溢,魚沸鬱兮柏冬日。正道弛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方遠遊。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

司馬相如讚道:“皇上這一段很好!”

武帝笑道:“哈哈,朕總算得到司馬相如的誇獎了!那朕就一氣吟完了: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難。搴長茭兮湛美玉,河公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禦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房塞兮萬福來。我命河公歸舊川,北渡回兮迅流難。黎庶安兮笑顏開,宣防塞兮萬福來!”

大堤合龍了,萬眾歡騰,河堤上建起了一座碑亭,在碑亭上舉行了慶功儀式,武帝在亭前將一塊玉璧沉入黃河,標誌著黃河從此流入故道,山東的百姓不再流離失所了。

衛青率隊護衛武帝的車駕西返。車駕到了滎陽,武帝決定向南轉到潁陰縣看看卜式治潁河的政績。

武帝的儀仗進入潁陰縣。麥子已經熟了,金黃的麥浪一眼望不到邊,煞是喜人。農民在揮鐮收割,笑容掛在他們的臉上,小孩子在收過的田裏拾麥穗,武帝下車,在田埂上步行。

衛青發現了一株麥穗是雙穗,道:“皇上,你看,這株麥是雙秀哪!”

武帝接過笑道:“嗯,果然,果然。古書上說,麥穗雙秀是天下大治的好兆頭。”他用手將這穗雙秀穗頭在手中搓出麥粒,一二三四地數麥粒數,十分地開心。

童歌從遠處飄來:

潁水濁,心如割,

潁水堵,血如煮,

潁水淤,難久居,

潁水漲,去逃荒。

潁水開,卜君來,

潁水通,五穀豐,

潁水汩,如母乳,

潁水甜,笑開顏。

武帝笑道:“喲嗬,你們聽聽,誇卜式呢!這個卜式,真的那麼得人心嗎?走,咱們到他的衙門看看!”

卜式正在縣衙花園躺椅上睡覺,鼾聲如雷。太監來到他身邊叫道:“卜式,卜式!快醒醒,快醒醒,皇上來了。”

卜式昏頭昏腦地爬起來,問:“皇上在哪裏?皇上在哪裏?”

卜式跟著太監趕到縣衙正堂,武帝已經坐在大堂上,正在玩案上的驚堂木。

卜式連忙跪下,道:“小的卜式給皇上請安。”

武帝道:“起來吧。”

卜式站起。

武帝問:“你這塊木頭叫個什麼名目,是做什麼用的呀?”

卜式答:“那是驚堂木,是拍桌子嚇唬人用的。”

武帝用力將驚堂木拍了一下,震得堂上山響,卜式卟嗵一聲跪下。

武帝笑道:“沒想到這小小的木頭有這麼大的威力。卜式,站起來吧。”

卜式戰戰兢兢地立起。

武帝又舉起驚堂木重重地拍在公案上:怒聲道:“卜式,你好大的膽,上任當年就不給朕交賦稅!”

卜式又卟嗵一聲跪下,磕頭如搗蒜,道:“皇上饒了卜式!小的給皇上寫了信,請求免了潁陰一年的賦稅,可皇上沒有回信,卜式就大膽沒有交。”

武帝哈哈大笑,道:“卜式,起來說話。”卜式站起來。

武帝問:“你今年是不是還抗稅呢?”

卜式道:“卜式不敢,卜式今年有的交。”

“今年的賦稅一粒也不能少!你潁陰今年大豐收,少一粒朕要你的腦袋!”

“遵旨。”

武帝問:“那年沒交的稅呢?”

“皇上,那都是陳年老帳了,還算舊帳呀?”

武帝道:“舊帳不許賴!現在朝廷對匈奴用兵,正缺錢缺糧呢!朕準你用兩年,把所欠賦稅補交上來。”

卜式無奈,道:“臣遵旨。”

“還有一筆帳。你截留的二十萬兩灌夫家產還了多少了?剩餘的什麼時候還?”

“稟報皇上,已經還有八萬兩了,剩餘的兩年還清。”

“那利呢?”

卜式驚叫:“還要利錢呀?”

武帝道:“廢話!沒有利息,誰願意往外借錢?”

“一分利中不中?”

“不行,一分半,不許拖。”

卜式道:“遵旨。”

武帝點了點頭,又問:“卜式,你知道官吏抗稅是個什麼罪嗎?”

“臣知道,死罪。”

武帝又將驚堂木拍下,吼道:“知道是死罪,為什麼還敢抗稅?”

卜式又跪下顫聲道:“臣罪該萬死!”

武帝笑道:“站起來說話!看在你治潁水這件事上,你抗稅的死罪就赦免了,不過,你這個縣令是幹不成了。”

卜式又站了起來,道:“卜式當這幾年官,可真知道難了,免了官,我還回家放羊。”

武帝笑道:“美得你!朕說是免了你的縣令,並沒有免你的官,調你到京城去當禦史大夫。”

卜式問:“禦史大夫是個什麼官?”

武帝道:“糊塗!你當了幾年的官,還不知道禦史大夫是個什麼官?”

汲黯道:“卜式,禦史大夫是監察之官,管全國官員稱職不稱職,有沒有貪汙的,玩忽職守的,幹壞事的,一句話,是管官的官,位列三公,與丞相同級。”

卜式嚇了一跳,道:“哎呀我的娘,那麼大的官!不中,不中,卜式幹不了。”

武帝道:“你牧得了獸,牧得了民,也就牧得了官嘛,其中的道理是通的。就憑你敢給朕上奏折彈劾丞相,你就幹得了。”

卜式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聲說:“不中,不中,臣幹不了!”

武帝變臉,道:“你想抗旨嗎?”

卜式一臉的苦相,道:“臣實在幹不了哇!”

武帝一拍驚堂木,喊道:“來人哪!”

太監應:“有!”

“將卜式押回上林苑喂大貓!”

卜式連連地磕頭,道:“皇上饒了卜式,皇上饒了卜式!”

武帝再問:“那你幹不幹呢?”

卜式猶豫,道:“……那臣就試試看?”

武帝笑道:“這不就得了嘛!卜式,朕之所以重用你,是打心眼裏喜歡你。天下的官要是都像你這樣清廉,國家還有什麼難治的?可是,天下的官要是都像你這樣清廉,還有誰願意出來當官呢?所以,你不能用你的尺子去量天下官員,朕送你四句話,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卜式皺眉道:“啥?悶悶還蠢蠢,叉叉還瘸瘸?小的聽不懂。”

武帝笑道:“意思是:你當禦史大夫,什麼事不要太過於嚴酷,太過頭,太嚴酷了,太過頭了,下麵就用狡詐來對付你,還不如寬待一點的好。這是老子的話。”

卜式驚奇:“小的從小就死了老子娘,皇上怎麼知道我老子說的話?”

大堂上笑聲爆起,武帝剛喝進嘴的一口茶噴到了桌麵上,他用指頭點著卜式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笑道:“你,你得讀點書了,不讀書,朕,朕就隻好放你回去牧羊了!”

說罷,武帝站起身來,將驚堂木拿起,道:“你這塊木頭疙瘩怪好使的,朕拿回去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