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蘇家坪。
白露過去了,天氣還是很熱,山坡上的草久久得不到雨潤,萎縮了許多。
許強放下鋤頭,擦了一把汗,順身坐在了路邊,眼睛看著周圍的雜草,似乎有些鬱結在心頭。
他坐下不久,山坡下方走來一個男人,肩上扛著鋤頭,手裏提著一大包東西。許強這邊有些晃神,沒注意到這個男人的走近。
那個男人也和許強一起坐在路邊的土埂上,順勢脫下了腳下的舊膠鞋,口朝下,往地上拍了拍,一些細小的石子抖落了出來。
這時許強才發現了身邊來人,沒有太過驚訝,喘著粗氣,轉頭看去,發現是同村的蘇二。
這蘇二是塘口蘇老黃的二兒子,由於蘇老黃生有八個兒女,家境又十分窘迫,稍微大一點的兒子都出去做了長工,女兒最多七、八歲就被賣去做了童養媳,而蘇二就是去做了地主許強家的長工。
當時許強還沒有出生,許家家主是他的父親許正華。許正華雖然是地主卻也是長工出身,幾輩人節儉出了幾畝地,到路他這一代當上了地主。遇到蘇二的時候,看他麵黃肌瘦,原本不想要,誰知這個時候二夫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他當時連生幾子都是女兒,這次卻來了一個唯一的兒子,一時大喜過望,就收下了蘇二。
許家對蘇二很好,給了維持生計的工作,養壯了身體,還幫忙說了親事,蘇二也是一個實在人,誰對他好他心裏也明白。後來,解放全國,許家的家主是地主,被批鬥了之後,送去了勞教,老頭不堪重負,累死了。下墳的時候,全村人都踩著埋許正華棺材的土過去,唯獨蘇二沒有,因此還受到了教育,說他是“舊時代的狗”,因此發配工作的時候,會和地主的兒子一起幹苦累的活。
蘇二是個剛直的漢子。
二人在一起聊了幾句。二人的工作是鋪村口到大道入口的路,二人此時完成得差不多了,歇息一下,再最後檢查一遍就準備回家。
蘇家坪不是什麼好地方,山坡連著山坡,路很不好走,周圍也沒有學校,很難見得有生人路過。可此時的蘇二眼睛微眯,他大致看見遠處山坡在日光照灼下隱隱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拍拍許強的肩膀。
“強哥,遠處有人來。”
許強也是虛了下眼睛,但他卻沒有看見來人。
“嘖,我沒看見。”
蘇二沒有理他,自顧自的看著。
“你那雙眼睛早年看那些書,看多了,現在不行了吧。”
許強本沒有什麼興致,但被蘇二這麼一激,不由得又凝神望去,一個小黑點確實出現在了耀眼的地平線上。
“可能是路過的賣麻糖的。”
許強依然沒什麼興致。
“不咧,那好像是個娃,咦~ 哎~ 是個娃!娃們去縣裏麵讀書,今天許不是放假回村了?”
許強眉頭一緊,心裏麵盤算了一下日子,咯噔一下,八九不離十,就是最近幾天。許強立馬身子直了起來,他自己的娃雖然還沒有到讀中學的年紀,但他家裏有一個小妹,學習成績優異,去了縣裏的高中讀書,聽說還做了什麼委員,一時成了全村人議論的對象,他這當哥的自然也高興,此時心也不自覺強有力的跳動著。
至於蘇二,他的娃沒有考上縣裏的中學,就留在家等待參加勞動了,每次讀書的孩子們回村,他也就看個熱鬧,畢竟這小村子裏麵難得熱鬧幾回。
陽光漸紅,斜打在二人被灰土和汗液寖染的衣身上,兩張黑臉上四雙眼睛炯炯有神望著山坡遠處的人影。
空曠的朝天山坡上,微風輕輕吹動,風起的世界更加沉默。
人影走近,原來是一個瘦弱的男孩背上馱著一個大包袱。
蘇二沒回頭,笑問道:“強哥,那是蘇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