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睜眼,望向銅鏡中的自己,麵若芙蓉,明眸善睞,一身紅嫁衣,金冠霞帔,一抬手,點了點梨花木妝台上的金鑲玉鵲首簪子,身後的婢女立刻上前,替她簪好。

她的舉止很從容,也很優雅,是被伺候慣了的矜持端莊。

與蔣玉珠完全不同。

蔣玉珠被困在了這副與她有七八分相似的身體裏,不能說話不能控製身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還有,感知這副身體的情緒。

出嫁的她,是悲傷的,毫無喜悅之情。

林玉兒撫著垂在眼前的珠簾,眼裏漸漸積蓄起一汪淚來。

門,突然被扣響了。

“大少爺?!夫人囑咐了,不讓您進來”

“落霜,你先出去”

蔣玉珠鬱悶地待在這副身體裏,這感覺很不好受,自己像躺在床上的植物人,體會3D式觀影,她順著身體的目光望去,哦豁,這個男人,長得好像年輕版的林學士。

“玉兒”

林少卿清雋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慚愧,他自幼飽讀詩書,穿一件天青色翠竹紋長衫,翩翩書生氣,純情少男心。

“你來做什麼?來看你們林家的童養媳是怎麼給別人做妾的嗎?”

林玉兒冷冷說道。

這麼勁爆……

“玉兒,白馬寺一遇,聖上便記住了你,要納你入宮,區區林家,怎麼能和聖上抗衡?”

道理林玉兒如何不懂,隻是她心中有氣難平罷了,語氣也尖酸起來:

“你就寧願看著自己未來的妻子嫁給別人?林少卿,你個窩囊廢!”

林學士的身形搖搖晃晃,似是被打擊到了,灰敗的臉色,連蔣玉珠看了都有些不忍。

但林玉兒顯然沒有被打動,心疼男人,還不如心疼她自己,要去給一個年過四十的老男人做妾!她今年可是才十六啊……

那老男人,是真的老,怎麼就這麼倒黴在白馬寺遇到了他……

通過林玉兒的回憶,蔣玉珠也經曆了一遍那倒黴的初遇。

怎麼說呢,確實也還蠻倒黴的。

林玉兒從白馬寺坐馬車回林家,一路上正與落霜說說笑笑,突然前方人仰馬嘶,隻聽車夫慌裏慌張地說:

“小姐大事不好了!遇上山賊了!”

好熟悉的情節。

要不是沒有自己的身體,蔣玉珠都想拿盤瓜子,托著下巴看。

林玉兒掀開車邊的小簾子,隻掀開了一條縫,偷眼看去。

六個壯士手挽著手,肩並著肩,橫成一排,迎麵踏步走來。

這難道是……

“此路是我們開,此樹是我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我們是--”

“終北山六壯士!!!”

他們的slogan和title倒是一直都沒變啊,人看著年輕許多,胸毛沒有現在旺盛,一如既往地愛搶劫。

“小姐,這可怎麼辦?”

眼見著前方的林府護衛就要支撐不住了,落霜焦急地問。

林玉兒一下子攥緊了手裏的繡帕,若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必定早就嚇得惶惶不知所措,她現在也是惶惶不知所措。

但林玉兒從小就知道一個道理,怕沒有用。

蔣玉珠深表讚同。

林玉兒並非林家的親生女兒,她隻是被買回來做童養媳的。

當時烏泱泱的一片女孩子,都是和林家大少爺生辰相符的。

牙婆諂媚地對林夫人說:

“這些女孩子都是良家,精挑細選過的,生辰八字都是合得不能再合,進了門,定能給林家添喜!”

林夫人扶著婢子的手,慢慢走著,慢慢端詳著,不疾不徐,沒有因為牙婆的話而有什麼特別的表示。

她穿了條石青墨染的下裙,走起來墨色靈動,雲霧一樣飄著,林玉兒從未見過,也未穿過這樣的料子。

如果她能進林府,離這樣的漂亮裙子就近了一步。

她跪在地上,姿態更加恭謹,鵝蛋臉上有與年齡不符的沉靜之氣,牙婆說林府是書香門第,想挑個文靜點的女孩。

那她當然要表現得文靜點。

林夫人在她們中間穿梭著,跪得久了,有些身嬌體弱的女孩子就撐不住了,又是活潑的年紀,有扣手指的,有摸簪花的,有兩隻眼四處亂瞟的……

牙婆一聲怒喝:

“都警醒著點”

女孩子們才被嚇得坐好。

這其中隻有一人,沉靜異常,坐姿端莊。

林夫人望向她,頭臉齊整,五官不俗,鴉尾似的發髻上插了兩朵當季的玉蘭花,清秀端方。

“你過來”

林夫人指了指她。

當時的林玉兒極其緊張,她知道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成了,她就能進官宦人家,成為真正的良家女子,若是不成,賣進窯子或青樓甚至碼頭,都是尋常事,那她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把顫抖的手藏進衣袖裏,側過頭,露出溫順的頸項,她此刻躺在林家的砧板上。

林夫人看著那兩朵小小的顫動的玉蘭,便知這小女孩沒有表麵上那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