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一個叫河口村的小村莊。
村前有條河,村後是座山,村裏六十一戶人家,絕大多數都姓林。
聽奶奶說,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沒挺過去,我爸受不了“一屍兩命”的打擊當場發瘋,衝到村前的河裏跳了下去。
接生的婆婆看到我媽肚子裏還有動靜,就一刀子劃開硬生生把我拽出來。
這才保住了性命。
村裏人都說我是“屍生子”,天生穢氣,誰沾上倒黴。
所以我打小就沒有朋友。
唯一願意跟我玩的隻有隔壁鄰居家的林雪。
她紮著兩個小辮,走起路來一翹一翹的,特別可愛。
後來上了小學,班裏同學因為害怕我不敢來上課,學校就找了個閑置的辦公室,丟給我一堆小人書看。
上初中後學校幹脆給我放了長假,隻有上麵檢查時才讓我到學校裝裝樣子。
三年後有位老師給我送來一張畢業證,說是已經順利完成九年義務教育。
事實上我一直沒正經上過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許多人便說我是“潮巴”,也就是傻子。
後山有很多野菜,農閑時我會跟奶奶去挖來充饑。
她會順便教我認識各種各樣的植物,並說出它們的作用。
奶奶說天不生無用之人、地不長無名之草,世間萬物都有它的價值,我也不例外。
我問她什麼是價值。
她說就是能夠幫助到別人,對國家和世界有益。
我深深記住了這句話。
奶奶家門前有棵蘋果樹,結的果子又大又甜。
我沒農活兒的時候就蹲在蘋果樹下,一邊用樹枝畫畫一邊等林雪放學。
有次林雪問我畫的到底是什麼。
我說是太陽。
她說我畫的不像太陽,倒像一顆眼睛,因為上麵有長長的睫毛。
我說那是陽光,一根一根的。
她眨著漂亮的大眼睛,說光是一片片的,才不是一根根的。
我撓撓頭,覺得陽光就是一根根的,像耀眼的箭從天上射下來。
她笑著說肯定是我錯了,她聽爸媽說過,我在娘胎裏憋壞了腦子,跟正常人不一樣。
我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腦子沒問題。
一晃就是三年。
林雪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
但是變成十裏八鄉有名的美女,很多人到她家去提親。
她說自己還小不想嫁人,把那些說媒的都趕了出去。
村裏人說林雪八成是跟我這個“潮巴”好上了,早晚會跟著倒黴的。
我不知道什麼是“好上了”,但我隻有她一個朋友,所以在我心裏有特別的地位。
秋天蘋果樹結了很多果子,我拿一些給林雪家送去。
她爸爸很熱情,每次我去了都會放開凶巴巴的大黃跟我玩兒。
她的媽媽非常節儉,連骨頭都不舍得浪費,專門留給我和大黃吃。
大黃是她家養的看門狗。
林雪說既然我沒有父母就把她的家人當作自己的爸爸媽媽,這讓我覺得心裏很暖。
所以,他們家有什麼重活都會讓我去幫忙做。
我力氣很大,有時候板車裝得太多牛拉不動,她的父母就會讓牛歇著換我來,還誇我四肢發達天生神力。
後來幹脆把牛賣了,說我比牛強多了。
我很樂意如此,因為奶奶說過幫助別人就是有價值。
一天晚上幫林雪家幹完活兒,我和她並肩坐在打穀場,把一根精心修理的木棍兒交給她。
她問我給她木棍幹啥?
我說以前爺爺就送給奶奶一根木棍,說如果自己惹奶奶生氣就用木棍打他,別用手,會疼。
她愣了愣,說我太傻了,然後抹著眼淚跑回家。
林雪出嫁的那天,我坐在門口看著一輛頂著花籃的小汽車,把她接去一個沒聽過但據說並不是很遠的地方。
那天樹下螞蟻特別多,有的還爬到我身上,不停地咬。
很疼。
奶奶說緣分是老天爺定的,不用太難過。
我說我難過不是因為她嫁人,而是她沒有告訴過我真話,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奶奶歎口氣,摸摸我的頭,晚上破天荒地給我蒸了一碗肉。
特別香。
林雪結婚不久,奶奶在一次喂雞時突然倒下,丟下我去找爺爺了。
我跪在她的棺材前,心裏難受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因為我從生下來就不會哭。
住在隔壁村的舅舅操辦了奶奶的後事,並且住了下來。
按照村裏的習俗,誰負責給老人打發後事,誰就是繼承人,所以奶奶的房子和田地都被他占有。
他在爺爺留下的搖椅上打著蒲扇晃著腳尖,說我已經成年應該獨立生活了,還問我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