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以後,參加過解放戰爭的王學禮,隨著中國人民解放軍171師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出朝作戰時,他已經是一名團長。
而他去戰場的時候,父親王先生因為早年吸大煙而生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妹妹老丫的哭聲再也震不開他父親的眼睛,隔了半年,母親也因為過度悲傷而咽了氣。
老三帶領著隊伍艱難地在陣地上堅守伏擊,在一次敵人炮火的轟炸中,燃燒彈點燃了他的半邊臉和胸前,他忍受著撲滅火苗後的疼痛,硬是抵抗著美國佬的衝鋒。
蘇醒過來的王團長趴在陣地上問通訊員:“這是第幾次進攻了,剛才一個炸,把腦子搞糊掉了。”
通訊員用嘴唇吹開土沫子說:“加上昨天,是五遍了。”
老三抹了一下眼睛上的血說:“還能堅持。”
通訊員腦袋伏在彈坑邊上,一點都不想動,說:“團長,說實在的話,現在就想趴著睡上一覺。”
老三剛咧開嘴想笑,因為幹裂,疼得又閉上了,說:“那你先眯一覺,萬一敵人來個小衝鋒,再睡就來不及。”
通訊員說:“團長,那我可是先睡了。”
話還沒有講完,通訊員就睡,老三看著通訊員的半截身體已經斷裂在血肉焦黑的泥土裏,眼淚掉了下來。
老三歎口氣,轉過身體看著陣地上一動不動的其他戰士,吹了一下口哨,說:“還有人嗎?”
通信連指導員跑過來說:“團長,我來了。”
老三看著腦袋上耷拉著一塊頭皮沒有包紮的指導員,問:“通信連還剩下幾個了?”
指導員說:“報告團長,還有3個。”
老三說:“保護好,免得聯係不上指揮部。”
指導員漆黑的臉上露出滲著鮮血的大白牙,說:“是,一定保護好。”
新的一輪轟炸又開始了,震耳欲聾的爆彈呼嘯著飛過來,老三把腦袋緊緊地貼附在彈坑裏,嘴裏嘀咕著說:“炸不死我,我就揍死你。”
老三再一次從昏迷中爬起來的時候,看見指導員的頭皮掉在腳下,他感覺身上涼颼颼的,一大堆腸子漏出身體,脖子被火藥燒得火辣辣地痛,他卷起身體,用腰帶把肚皮裂開的地方紮起來。
一邊忙著一邊笑著嘀咕說:“不擋事,隻要不漏,就能用。”
老三笑著,笑出一口鮮血,迷糊中眼前出現戀人的身影,感覺正向他跑過來。
“不要過來!”他大聲地叫著。
迷迷糊糊中,他迎著風雪,避開寒風橫衝直撞的大馬路,一路上隔著圍脖捂著嘴和戀人說說笑笑,所有的馬路都變成了愛情的歡歌,走著在荒涼的路上,也不覺得凍了。
沿著熟悉的街道,看到人們正住在堅實的房子裏,自己回頭看著拉著他手的她,開心地笑著,感覺溫暖的滋味那麼強烈,對著愛情低頭,放棄了所有。
仿佛看到母親正在往新房子裏搬家,周圍的鄰居全都熟絡,父親站房子的房的東頭看著他,他高聲大嗓地問:“爹呀,想吃魚了,家裏有魚嗎?沒有的話,兒子在朝鮮都給你買,部隊上有。”
入黨介紹人老趙住到了東邊隔壁老董家的房子,正在組織宣傳隊一路敲鑼打鼓。
戰地記者忽然跳出來,摘掉他的帽子,拿起照相機對著他哢哢地拍著,他感到忘不掉的那種掙紮驚恐,想要逃離,卻手腳不聽使喚。
又忽然到了那幢灰磚老房子,抬頭望著房頂被風吹得歪歪斜斜的炊煙,把窗戶扇拍打得嘩嘩響的北風,為孩子們縫製棉衣的母親王太太忽然迷失在紅木的大箱子中。
仿佛還能聽到有人在叫“三兒!”
那呼喚的聲音,連同東北的口音灌滿王學禮的耳中。
他循著聲音頂風冒雪地在家門前爬著爬著,地上的積雪吱呀吱呀地響著,在被大雪覆蓋的馬路上留下了一串帶血的痕跡,戀人也趴在厚厚的雪地裏無力地看著他,站起來打掃著家門前的雪,等著他爬過來。
等到老三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後方醫院的病床上,他唯一想到的人還是初戀的愛人。
他為了祖國而失去了一個腎和一條腿以及終身不育的代價,臉上和胸口布滿了燙傷留下的疤痕,英俊的麵孔因為傷痛和思念而變得更加冷寂。
他光榮地轉業回到家鄉,到電業局當了一名書記,後方的日子雖然仍舊艱難,好在家裏有了夠吃的米麵,妹妹們在他的照顧下不至於被餓著,一家人也看到了希望,因為新生活總比舊時代有了盼頭。
老三在單位領導的談話勸說下處了對象,畢竟當時的環境,不結婚是個重大生活問題,讓人無法理解,而老三也不想讓別人亂猜疑,就找了在市教育委員會工作的媳婦,家是四川的,父親是四川老兵,是個中專生,身材苗條,有一雙機靈的眼睛,小嘴能說會道,再加上一雙小手和一口潔白晶瑩的牙齒,模樣不比初戀差,反更勝一籌一點嬌小。
她留著長長的齊刷刷劉海,每當微風拂過的時候,更是看在學禮的眼睛裏,飄逸優美的樣子,也減少了對離散戀人的思念。
尤其她的眼睛格外顯得有精氣神,頭發從中間向兩邊分成一對辮子,小巧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邊眼鏡,越發顯得有文采的樣子。她可以講許多的童話故事,十分招小孩子喜愛。
因為老三的緣故,兩個人結婚兩年仍然膝下無兒無女,老三的老婆非常有四川女人的樣子,對他非常體貼,即便沒有孩子,卻還是把老三伺候得非常舒心。
家裏親戚看他倆也是可憐孤單,就商量著給他家找個好人家抱養個孩子。
有人就提議,把老妹妹家剛生下來的小兒子送給學禮夫婦撫養。
家裏人也都找上了門說情,希望老丫能讓小兒子過繼給三哥。
老丫在炕上,那雙手緊張從大衣袖子裏露出來捋著大辮子,一直沒有表態,也沒有說話,把這件事情扔給了自己的愛人老許。
她臉上明顯襯托著無主意的樣子,因為今天的事情,一晚上也沒有睡好覺,眼圈顯得特別黑,麵色很亮像是稍稍有點浮腫,略微帶點斜睨地望著自己的男人。
她把身子靠在暖牆,挺著豐滿的胸,微微仰起頭瞧著窗外的日頭,準備著迎接孩子的命運,不管哥哥和嫂子要求她做什麼,她在心裏是一點反駁的想法都沒有,一律照著他們的要求去辦。
老實巴交的老許穿著舅哥給的軍裝,方臉上布滿了無奈,連手上的香煙也是舅哥給的,這件事把從小到大都沒有做過主的他整慌了,躲躲閃閃地說:“老小子給三哥,我是沒有啥想法的,就怕老丫有啥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