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街角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亮著燈光。 我的家鄉鵬城是南方的一座海濱城市，初秋的季節是一年中最美的，特別是夜晚，所有的美豔與躁動似乎在夜幕的掩護下毫不保留地綻放到最大值，充斥著每一條街巷角落，流淌在每一個不願提早睡去人的血液裏，但這一切似乎已提不起我的興致，我把出租車停在路邊，徑直走向便利店。 店裏空無一人，隻有整潔的貨架，琳琅滿目的商品。 收銀台的桌麵上斜立著一台手機，正播放著視頻。 視頻中是籃球比賽的畫麵，同時傳來男主播的聲音：“本期《籃球公園》的最後，為廣大球迷回顧兩場二十年前的經典比賽，可以說兩場比賽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第一場是籃球之神邁克爾喬丹率領芝加哥公牛隊贏得了第六個NBA總冠軍。。。” 忽然，“咣”的一聲響，桌麵被撞得直顫，一位年輕的服務生從桌子底下探出腦袋，左手捂著額頭疼得呲牙咧嘴，右臂夾著一條煙，嘴裏不忘說著“我出生那天”。 由於用力過猛，桌麵上放著口香糖、安全套、棒棒糖的小貨架晃了兩下朝桌下傾去，另一邊裝著少半瓶酒瓶蓋的玻璃罐子翻倒，緩緩滾向桌沿，手機也失去平衡墜下桌麵，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服務生敏捷地伸右手用那條煙抵住即將傾倒的貨架，同時抬左腿用腳尖頂住滾到桌邊的罐子，機敏地用嘴叼住下落的手機。 與此同時門一開，一個高個男人走進來沒注意收銀台這邊的狀況，我徑直走向酒類的貨架。 服務生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歡迎光臨。” 我拿著兩袋花生米和一瓶啤酒來到收銀台前，把東西放在桌麵上，緩緩抬起頭。 服務生熱情地說：“你好，大。。。“ 他望著帽簷下我這張有些頹廢且不修邊幅的臉迅速把“哥”字換成了“叔”。 我瞟了他一眼覺得麵生，說：“新來的？”
服務生連忙回答：“噢對，第一天上班。” 其實這家店是我每晚收車後常來光顧的“酒窖”之一，起初是白的、高度的，有時白天生意好也奢侈一回來瓶威士忌，自打去年酒精對我身體的破壞越來越肆無忌憚，我隻能喝點啤酒打打牙祭，其實更多的是為了兒子可以安心備考，不能總因為喝酒跟老婆吵架影響兒子高考複習，我也曾下過狠心想戒掉，但對於一個中年男人來說戒掉“酒和色”這兩樣東西談何容易，以我目前的身體狀況而言，幾乎可以宣布如我最喜歡的一部李安導演的電影“色戒”了，但酒真的很難很難，鏖戰了一整年終於將酒量控製在一瓶，每晚在車裏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完，再回家睡覺。 我正胡思亂想的光景，發現服務生正盯著我胸前的銘牌端詳，上麵寫著“神舟出租車公司，關鍵，編號2587”。 服務生弱弱地說：“您是出租車司。。。” 沒等他說完，我就摘下銘牌揣進口袋，說：“剛交班。” 服務生擠出一絲笑容，把東西裝進袋子，說：“一共十七塊五，還需要別的嗎？”
我把目光投向桌麵放在手機上的那條煙，他連忙拿起煙，此刻手機屏幕上正播放著一場籃球賽，我瞟了一眼。 男主播的聲音繼續：“另一場是發生在二十年前的國內聯賽，一位名叫關鍵的核心球員由於發揮失常使球隊最終輸掉了這場至關生死的比賽，賽後在關鍵的尿液中查出含有酒精和禁藥成分被終身禁賽，不久後球隊就解散了。。。” 服務生掃描完煙上的條碼裝進袋子，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手機屏幕上，隨即望向我的臉。 我頓時鎖住了眉頭，將一百元錢放在服務生麵前，然後拿起酒瓶，手開始不受控製地抖起來。 那個男主播似乎在有意跟我作對，接茬說著：“都說賽場上決定勝負的那個人叫關鍵先生，可這位叫關鍵的球員卻起到了反作用，葬送了自己和球隊的前程，令人唏噓不已。” 我下意識地做了個習慣性動作——咬合肌動了動，然後用牙起開了瓶蓋，轉身走向門口。 身後傳來服務生的喊聲：“先生，廠家搞活動瓶蓋可以兌獎。” 我在門口停下，輕呼了一口氣，頭也沒回將手裏的瓶蓋拋向身後隨即出門，一道美麗的弧線劃過，瓶蓋不偏不倚落進服務生麵前的罐子中，服務生呆呆地看著，然後抬頭望向門外，我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服務生從嘴裏吐出兩個字：“關鍵？” 回到車裏我沒再品，而將整瓶酒一飲而盡，黃色的液體裹雜著白色的氣泡翻滾著墜入我的身體，都說人體最深的傷口最多四到六周就能愈合，可我的這道傷疤如同刺進了心髒，折磨了我二十年，幾乎占據過往人生的一半，那場比賽的畫麵如新聞聯播般每晚準時出現在我的夢中，直至把我驚醒，不知吃了多少亂七八糟的藥加上瘋狂的酒精作用才讓我漸漸淡忘，沒想到今晚它又來打卡上班了。 但這些煩惱在我關上車門的刹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還很開心二十年後竟然還有人把我和我的偶像做作對比教育年輕一代，人活到像我一樣擁有如此豁達的心態幾乎可以說是戰無不勝了，但搖曳在霓虹燈下沒落孤寂的背影出賣了我假裝的堅強。 這一夜，無眠。。。